时隔将近四年，倾妤又回到了这金碧堂皇的揽月殿。

庭中遍布桃树，影影绰绰，粉红色的花瓣摇曳在春的微风里，玉蕊楚楚。

她被杜正阳独自丢在满园桃花里的秋千上，满园桃花粉蕾娇娇，数只燕雀展翅扇起阵阵香浪。

她好像又看见了春笑桃树下的雪色少年，香炉袅袅间，他苍白的指覆在她的指尖，琴音绕梁，花开之声隐隐入耳。

花香浮动，她便是那样醉在他的一弯清澈的眸里。

如今，满园桃花依旧，却不见旧人。

风来花落，昨夜星辰昨夜风，终究是满城春色宫墙柳。

她俯身，将脸颊埋入双膝之中，肩膀微颤，竟是再也不动了。

李时禹来揽月殿寻她，便看见那心心念念的娇人，在桃花簌簌间身着胭脂色缠枝碎金宫服，面容更甚当年，天姿国色，风华尤甚。

她似是陷入美好的记忆旋涡里，忽而笑意盈盈，桃花花瓣坠落在她的眼，犹如亲吻一般。午后的风微甜，如同香醇的酒，他觉得自己隐隐有些醉了。

倏然她猛然俯下身，将头埋在双膝之间，瘦削的肩膀轻颤，似在悲鸣。

他楞在那里，年轻的帝王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他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向他。

他害怕那双素来弯着春水的眼眸化作凛凛簌雪，针针刺入他的胸口。

他怕，她恨他。

[婉婉...]他尝试着喊她的名字。

哭泣的女子骤然停住，含着热泪的桃花眼隔着桃色花雨里与之遥遥对望，恍如隔世。

倾妤望向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刽子手，恨不得上去咬断他的喉咙。

可是他看自己的目光是怀念的，是爱恋的，是愧疚无比的。

她垂下了眼...或许，可以从他这里，找到一个突破的口径。

[二哥哥...]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李时禹蓦然瞪大双眸，狭长阴鹜的眼霎时间缀满了星光，他踉跄奔赴向前，不顾龙袍直接跪在她的膝边，伸手将她缓缓揽在怀中：[婉婉...你方才说什么...]

帝王声音颤抖，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久别重逢的眼泪蓄在眼眶。

他并未瞧见，倾妤逐渐冷漠的眼，她伸出手来轻柔的抚上帝王的发冠，示意他抬头看她。

她指了指喉咙，又摆了摆手。

李时禹握住她的手问道：[你不能说话？]

倾妤点了点头。

[可是杜正阳做的？]

倾妤再次点头，眼尾委屈的有些红。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眼尾，低头吻去她的泪水：[该死的杜正阳，该死的重火教。好妹妹，好婉婉...二哥哥定会帮你治好嗓子。]

倾妤又指了指腿，摇了摇头。

[腿？不能走？]

倾妤垂下眼眸，桃色的花瓣落了她满身，她再也没有了动作。

李时禹愤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婉婉...你好么？过得好么？你可知道，二哥哥听闻你的死讯，差点就疯了。好在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倾妤冷冷的笑了一下，桃花美目里是凛冬雪季。

她上前抱住李时禹，脸颊讨好般的蹭着李时禹的。

李时禹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他明知道这是李时婉刻意的讨好，但是他控制不了内心的雀跃。

倾妤拽过他的手掌，缓缓写下红玉二字。

[你想见红玉？]

倾妤点点头。

李时禹眸子一冷，恢复些理智，狭长的眼眸再次被阴鹜掩盖：[婉婉。我什么都可以满足你。但是以前的人，你一个都不许见。]

他还未说完，便察觉手背上传来滚烫的湿意。

豆大的泪水从她的面颊滑落，她神色悲戚，目光哀求，面颊讨好般的蹭上他的，在他耳畔细细吻着。

他终是心软下来：[只能见红玉一面。]

倾妤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在他的掌心里，目光泛起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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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

红玉腹部微隆，踉跄的跑向倾妤，抱着她崩溃大哭起来。

[我终于等到你了，公主！]

倾妤眼泪含在眼眶，有话却说不出来，她焦急的拉过红玉的手掌，不停的写着。

红玉渐渐收了泪。

她说，不知道李时禹能她跟她单独聊多久。

她说，需要她将杜正阳是血鬼降之事找人传达于听雨阁。

她会求李时禹放她出宫，从此天南海北，自由自在。

[公主！]红玉擦干了眼泪，目光鉴定：[有些事我早该告知你了。三年前未找到机会，您便不见了。这一次您听我说。]

[李时禹根本不是先皇血脉！]

倾妤蓦然睁眼看她，目色惊愕。

[李时禹是重火教的圣女与先皇的亲弟弟献王生的。当年重火教圣女接近献王，坐上侧妃之位，盗取我大景军密，被先皇发现。本欲将其赐死。是献王殿下得知她有了自己的骨肉之后苦苦哀求，献王身体不好，自打那以后便缠绵病榻。献王郁郁而终，临终前哀求先皇放过他们母子。先皇后仁善，便劝先皇允了。]

[那圣女武功被废，生下李时禹后依旧死性不改，还盗取消息传于重火教。被先皇后发现赐死。李时禹便自生自灭。后来是皇后看你喜欢他，又发现他对你并无恶意，才允了你们一起读书玩耍。]

[皇后...皇后她...不是李时禹杀死的。皇后身中寒冰蛊，一直依靠龙脉压制，可是后来龙脉失踪，皇后死于寒冰蛊发作。九公主...皇后她并非常人...她是拥有半神之说的忏罗族，皇后便是当年主动离开族谱的南星。]

她的母亲...是忏罗族？难怪南星这个名字她如此耳熟，她小时候隐隐听见母亲自言自语，正是这个名字！

[当年的少国师也是忏罗族，他的母亲是皇后最好的朋友。少国师...少国师的父亲是当年的鲛皇泽熙陛下！公主，你可找到少国师？他能救你出去！他定能救你出去！他在哪里。]

倾妤的眸光暗了下来...她摇了摇头。

她...不想连累迦澜。

红玉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力气很大，抓的她有些痛。

她像是漂浮的浮萍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八皇子被李时禹囚禁在偏殿，想要用来威胁你就范。还有，早朝之时那杜正阳向李时禹求了你和他的婚事，李时禹允了！]

倾妤的手一颤，眼眸渐渐暗淡下来，并未有多余反应。

她猜到杜正阳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的，如果她母亲是忏罗族，那么她的体内也有一半忏罗族的血。

对于血鬼降来说，确实是大补之物。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拉过红玉的手比划道：[忏罗如何灭族？]

[是重火教杜淳。他就是少国师母亲的弟弟，当年偷走禁术照乾坤，打开地狱之眼，将一切焚烧殆尽。公主，当年皇后自愿离开族谱，发誓将灵力还给神，永不用灵力。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借着朝堂之力寻找杜淳踪迹。但是皇后不希望你参与其中，她很爱你，她只想你开心的长大...]

红玉眼泪不断落下，密密麻麻的往事像是一张大网，让他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倾妤垂下眼眸，温柔的替红玉擦去泪水，她指了指红玉的肚子，在她掌心慢慢写道：[孩子是李时禹的，并非杜正阳，他之前是用的幻术来骗你。]

[红玉姐姐，尽快将消息传给听雨阁。求求你。]

[我会想办法求李时禹放了八皇兄。你莫怕，待此事结束，我便带你离开！]

红玉望着面前与皇后一模一样的漂亮的眉眼，眼泪不住的往下滴落，缓缓抱住倾妤瘦弱的肩膀。

倾妤目色愈加冷艳，她终于知道了，迦澜到底在瞒着她谋划什么。

看来她要寻个机会去一趟母后的寝宫，或许会寻找到有用的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