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大张伟全部的唠叨后尘做了个总结性收尾：“行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了，让我好好考虑下，再跟你的弟兄们研究研究。”

大张伟知道说别的也没用，自己也不可能飞过去：“那你自己研究吧，加点小心。”

挂断了电话，尘从隐秘处潜回了地下。

屋内的三人都低着头、他们没有勇气先打破沉默。

尘的视线从小张伟身上落到角落的两个女人：“表个态吧？”

后者说的很坚决：“我们去外线。就算死了也比这样活着好。”她们更怕尘反悔，把她们再送回去。如果有选择的权利，甘愿拼死。

这个气氛下都知道不是玩笑话，死这个字的代表着现实的意义，同样也让小张伟害怕，他没有完全退烧，头和胳膊的疼痛是相牵引的。即便浑身像在火中炙烤，可他的心里仍是清楚的。他的热血早变凉了，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说出话是要负责任的。

坐在床上的他保持着深思的表情、像在推导复杂公式——坚定而缓慢地点头——不是得出解后的放下笔；更像是求解时的落下笔。

“......死啊”尘用力掐掐眉心，为什么会被逼到这个程度？提当年勇是没意义的，如今的自己，夜晚时就和死了一样没有知觉，他才是最大的累赘。不然就让他们丢下我自己走吧，或许醒了还能跟上他们。

等会？死了，没知觉？

小屋中唯一的桌子，尘正坐在那上，当头的白灯照的他的后背，他咧开了嘴角，佝偻着身体一晃一晃地无声笑，站起身也在笑，走出门去也在笑，笑的样子阴森森地，笑得疯癫、笑得魔怔。

尘到了达达那，弟兄们都在，说是“们”，算上达达才三人，西天取经都不够。不过那弟兄俩同样魁梧，虽然看起来比大张伟少了很多的阅历。但做苦力是绝对够的，估计扛起三个尘跑个几公里起来都不费劲。

其实能有俩人尘就很意外了，这是冒死的活计。

尘很感动，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将心比心，他繁尘是绝对不会因为什么兄弟的一句话，就能为了几个毫不相干的、这辈子都只见一次面的人而冒生命危险的。

所以他觉得自己真的不配接受这种善意。

尘看着这三个萍水相逢的大汉：“我不能让你们白帮忙，有什么是我能报答你们的呢。钱财或者是什么东西，如果说你们要的是统一C区、或者其它有需要人的地方，只要我还能活着，我一定会回来帮助你们。”

达达想拍拍尘，可看着她这个小身体便没下得去手，只憨憨的笑着：“不用。都几把是弟兄，出去了代我仨跟大威哥问个好就行，打电话报个平安，别寒了弟兄们的心。”

尘看向达达的身后，其他两人也是同样的朴实憨笑。

防身的与吃、用之类已经准备好了，唯独防毒面具只有三人，尘说我不用，我再和你们商量个事就行。

尘说完全部的计划后，三人眼睛都直了，纷纷送上了男人间的最高赞美：“算你厉害。”

尘问着被折服的三人：“有什么问题么？”

低头调整书包背带的苏克摇摇头：“没有。”

旁边装物品的是北塔：“我就怕你有问题。”

这怎么听也不是真名，他俩就让你这么叫、你有什么办法？

尘说的很笃定：“不如说我有问题才好。”

达达拍拍收拾好的几个大书包，地上还有不少的拎兜：“那就别磨叽了、赶紧吧，早完事早净心。我开车送你们一段。”

这趟就苏克和北塔跟着，一共六个人。达达需要守着夜店，不能暴露，这特殊情况下不能不提防。

他自然也是收到了朴哥和朴姐的联合声明，要求他抓这两个内线人。有重赏。

尘给领导打了个电话，自然是只汇报任务，隐瞒了大张伟的无关往事，说了一个大概时间与具体地点，领导只是说句“小心点。”

他给小张伟打的电话里把事都说明白了，所以当中途下车的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到地下隧道时，屋内的三人早准备好了。

尘向华丽依旧的她俩递出手中的包：“喏。衣服、鞋。”

他们定好闹钟，便各自分成三堆儿吃饭，尘自己喝点水睡觉，明早出发。

那一晚小张伟睡得很早，不仅仅是没有事情干。

他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即便脑子不是特别清醒，即便根本就不困，他仍是心神安静地睡着了。

他又做梦了，梦里有很多新东西了，他的梦不再是过去的倒影了，他也不再被什么东西追着跑了。这一晚睡得很踏实。

尘自然是清醒着的，只不过他的身体动不了，跟死了一样。可还有A陪着的。

但是他不想跟A说任何的事情。

但是他越不去“想”，“想”本身就越是稳固的存在于意识中。

但是A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她的反应和没醒来时一样。

窝在角落的两人看尘从地上爬起来了，她那小小的身体中，寄居着与其不相称的灵魂。

一天内好几波的陌生人，各自不透露的心事，以及必须忍受的东西——也许逃出去时，尘就会要求她们还清代价，没人知道尘要求的代价究竟会是什么。

她们是睡不踏实的，因为恐慌与怀疑。渐渐地、两人都有些后悔了。

还好她们互相拥有彼此。

所以才选择窝在最靠近门的角落，一整天、这屋子里发生的所有事，她们都有用心听，只是没插话，如果发现尘反悔了、她们就立刻逃跑。

尘也在没意角落中的两人，后者吃着东西，警惕着他的眼睛在白灯下泛着冷光。两只喂不熟的野猫罢了。

随她们吧。

他起身先检查下小张伟的状态，烧退了，人仍在睡。

这才扭头问苏克：“怎么样？”

苏克看向尘的眼神中有些异样，大口一张塞进碗大的包子、边嚼边咕哝着：“你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成功了。”

尘也松口气，他们吃完东西就该走了，他指着小张伟：“你们起来就没有喊他么？”

几人都轻轻摇头，因为舍不得看他多受痛苦。他已经有伤在身了，最好再让他多休息一下吧。

尘只好自己把他喊起来：“快出发了，你把这保胃药吃了，再稍微吃点流食。”

睁眼的小张伟迷糊点头，在尘的帮助下坐起来。

然后尘才给达达给打了个电话。

达达没等尘说话，压低了声音：“没走赶紧走吧，昨晚儿上这都查疯了。TMD，吴老二也不知道是哪得来的信儿，盯了我一宿。”

小张伟揸着双腿站在门外，一个胳膊上缠着绷带，他不想要任何人搀扶。轻声对凑过来的两个女人说：“我自己可以。”

尘朝他的侧脸瞥了一眼，进屋把钥匙丢在桌面上：“你的行李箱没有拿。”

他的大行李箱就沉静地躺在床底。里面还有衣服等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站在门口的小张伟凝视着眼前的隧道，那黑暗与深邃尽头就是向下延伸的深渊。

——既然自己做出选择了，那就别后悔。

他心往外的冷、颤抖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我不要了。”

尘猛然扭过头，看着他那瘦小的背影。

“......好。”尘抿严了嘴、移开视线，又看似随意地不住点头，又说了一遍，“好！”

小张伟看着几步走到最前面的尘，苏克和北塔正鼓捣着手电，他与两人商议着什么。

很奇怪，感情上来讲，从前的自己对他有何等程度的模糊崇拜，现在就有何等程度的模糊讨厌——他也不过如此。

他也有负面的情绪，他也不是神明，他也带着“缺陷”，他也只是个偏谬又极端的普通凡人。和自己没什么区别、甚至不如自己。

我当然不用成为他，可以超越他。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细弱与病态：“尘哥。”

他没回头，装出随意态度：“什么？”

他则语气坚定：“有什么忙是我能帮得上的么？”

尘愣了一下，这才扫了一下几人与地上的包裹。

接着他向小张伟示意自己的一只手，上面是刚拾起的大兜子——这里最轻的一个——那两排宽绳勒得肉都变了形：“那你把这个拎着吧。”

闻声，坚毅一些的女人赶忙抢话：“让我来吧，我还可以。”即便她俩也各背着十几斤重的东西。

“给。”他。

这两个字带着现实的重量砸下，黑暗的四周响起回音。

而字。

——就立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