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明问雪秀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眼看就快进入九月份了，雪秀一天也不想多等。她的心早已飞到了教室里。这几天，她几乎没怎么睡，精神却出奇得好。

杨俊明去书房里打了个电话，出来时，对雪秀说：

“这样啊，明天是周末，我也不去厂里了，我们出去玩一玩，就算是为你送行。后来一早，我送你去车站。你看如何？”

“去哪里玩？”

“到了就知道。”

杨俊明神秘一笑，一股淡淡的离愁，就涌上了雪秀的心头。

然而，雪秀做梦也没有想到，杨俊明所谓带她去玩的地方，竟是他的老家。

杨湾镇距离白岗镇大概三十几里，其实，距离市区反而更近。

杨俊明直接骑进一个院子里，面前是一栋独立的两层楼房。他让雪秀下车，自己把车子推到院墙下，然后冲里面喊一声爸，吓得雪秀赶紧上前，扯着他要离开。他反一把抓住了雪秀的手臂。

“怕什么？我很久没回来看老头子，今天正好拉你来做陪。”

雪秀埋怨着：“那你至少应该提早告诉一声吧？我就算再不晓事，见长辈总要买点东西的——”

“噜，那箱子里就是。”说着，杨俊明就去解绑在车后面的箱子。

“你不说是野餐吃的零食吗？”

他坏坏地笑，雪秀气得直想捶他。正在此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中等身材，年逾五旬的男人。他白净而斯文，身材有些瘦弱，还有那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指，看得出来，他确实是个吃公家饭的人。

他斯文地冲雪秀一笑，说声：“欢迎欢迎！”

雪秀踌躇不前，杨俊明在身后推了她一把，雪秀只得腼腆地招呼一声：“大伯好。“

杨俊明把箱子往桌上放，杨父客气地请雪秀里面坐。

“上回你不是给了我一包药吗？我爸说吃了以后，感觉饭量大了，果然呢。”杨俊明对他爸爸端详了一端详，随后说道：“老头精神不错，感觉确实胖了点。”

杨父冲儿子一乐呵，继而，转过脸来对坐在旁边的雪秀说：“俊明说，药是你给的，谢谢你，我吃着挺管用。”

雪秀搓着双手，只知道点头笑。

杨俊明家有个很大的院子，左边种了些花草，虽然开着花，但一看就是疏于管理的样子。中间一条水泥路直通大门，右边是一棵高高的铁树，周围长满杂草。

家具一律是古铜色，显得有些沉闷，但很干净，有刻意打扫过的痕迹。

杨俊明倒来两杯水，杨父说，冰箱里有汽水。雪秀忙客气地推辞，杨俊明仍然在她面前放了一瓶。

雪秀拘谨地坐到木沙发上，浑身难受。

杨俊明坐到雪秀身旁，隔开了她和杨父。雪秀才稍微自在些。

杨俊明和他爸拉着家常，两父子看起来关系很亲密。

不多久，杨父对雪秀说，“昨晚俊明才说要回来，家里有点乱，别介意啊。”

“不会。”雪秀拘得骨头都有些酸疼。

这时候，一个穿着明艳的中年妇女，提了一大袋东西从外面走进来。

雪秀无需辨认，一眼就看出她是杨俊明的妈妈无疑了。因为他们的眉眼简直太像了。雪秀望向杨俊明，发现他脸色骤变。他噌地站起身，严厉地质问他爸爸：“咩意思？”

杨父一脸抱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你那么晚打电话说要回来，还带着朋友，我又不会做饭，总不能……自我病后，多亏你妈照顾我，我希望……”

结合杨俊明从前说过的话，雪秀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其中的隐情。

杨母把东西放在餐桌上，神情愧疚地搓着手，她低声嗫嚅着：“阿明，你……”见杨俊明不理会她，她神色卑微而羞惭，“我做好饭……就走——”

多么尴尬的场面。

杨父歉意地望一眼雪秀，又带着怯意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空气都似乎凝滞了，雪秀实在坐不住了。她起身走上前，一面看杨母买的菜，一面和她打招呼。

“伯母好，我叫陈雪秀，是杨俊明的朋友。”

雪秀很怕杨家父母误会，能抓住机会亮明身份，她很高兴。

杨母尽管上了年纪，但依然面容白皙温婉，身材娇好，一看就是个没受过生活挫磨的人。

“你好，我听他爸提过你。”她说话轻言细语的，叫人听了满身愉悦。

“啊——这么大的海鲜，我还是第一次见，更别说怎么弄着吃……”雪秀故意弄出大动静，希望能缓和一下气氛。

杨母慈和地笑着，对雪秀说：“这是石斑鱼，这是青蟹，等会儿我教你怎么弄，味道还是不错的。”

“阿秀，我们走！”杨俊明冲雪秀喊道。

雪秀提了菜，对杨母说：“本来早上就没吃饱，被你这样一说，感觉就饿了。我给你打下手吧。”

杨母目光怯怯地望一眼杨俊明，对雪秀说，“厨房在这边。”

“陈雪秀，你干咩，回去啦。”杨俊明再次冲雪秀喊道，但从他的声音里，雪秀没有听到非走不可的坚定。

于是，雪秀反冲他含怒说道：“是你要来的，干嘛又急着走？今天机会难得，我想学学怎么做海鲜。”最后的话，雪秀故意把语调变了变。

果然，杨俊明语气和缓了不少。

他说：“你想吃，我带你店里吃去——”

“家里有菜，干嘛多花钱？再说，也没有家里做着的好吃。”雪秀显得有些强硬。

“你——”杨俊明气的直翻白眼。

杨父也赶紧帮腔：“对，对！初次来，怎么也得在家里吃个饭。”

“我和伯母学做海鲜去。你难得回来，就和大伯聊聊天。我们很快的——”

说着话，雪秀就和杨母一起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杨母就拉起雪秀的手，眼睛里满是感激。她一面笑一面还含了泪，说：“谢谢你。”

雪秀瞬间不好意思起来。

“先洗什么菜？”她问。

杨母客气道：“你是来做客的，怎么能真要你动手？”

“伯母你就别客气了。如果你不让我动手，我真的会觉得很拘谨。”说着，雪秀就有些神色扭捏起来。

杨母似乎很喜欢雪秀的率真，笑着说：“好吧，我们一起——”

她自己收拾起海鲜，而雪秀只负责清洗一些蔬菜。

杨母问：“我也叫你阿秀吧。今天你初次来，就闹得这么不开心，真对不住。”

“没事。”雪秀安慰她道，“以前我哥也常不理我，还对我凶，我就用毛主席的话对付他。”

“哦——怎么对付？”

“毛主席老人家说过：一切敌人都是纸老虎。只要你比他还强硬，不理他，他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哈哈……不错，是这个理。”杨母笑了。

“亲人之间哪有不闹矛盾的，你说是吧？我的家乡有这样一句俗语，不过得用方言讲。这句话叫：“亲的亲会拢，疏的疏会开。”

杨母根本听不懂。

雪秀解释道：“就是说亲人间矛盾再大，终归还是亲的；若是他人，一有嫌隙终归总会疏远。”

刹那间，雪秀就联想到自己身上，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