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春秀问我雪秀排骨哪儿来的？雪秀笑而不语，还从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大苹果放她手里。

她再次问雪秀哪来的，雪秀就简单地把认识杨俊明的事说了一回。

春秀说，一个保管员不可能有如此好的待遇，这一点她很清楚。雪秀说，人家可是大学生呢。她就眨着她圆圆的眼睛，半信半疑。

“大学生干保管员？你信啦？”

雪秀耸耸肩，表示管他呢，他干什么关自己什么事？

春秀说，那倒也是，管他干嘛的，又不结亲。说得自己都笑了。雪秀说，如果她再叨咕，自己就把排骨吃光。春秀一把连碗也夺了去，雪秀就咯咯地笑。

吃完晚饭，春秀把苹果一分为二，放半个在雪秀手里，仍不无担忧地对雪秀说：

“我们来聊聊这个叫杨俊明的人。”

雪秀咬了一大口苹果，香甜的滋味真叫人心情愉悦。

“有什么好聊的。”

“好聊，好聊。我妈还有大伯，千叮咛万嘱咐地叫我照顾你，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骗了。”

“谁骗我？能被谁骗？”雪秀满不在乎地说道。

“就这个叫杨俊明的呀，先不管他干什么，只说他帮你解题，还送你吃的。你想想，他为什么对你这样好？”

雪秀一听这话就乐了。

“他对我好什么？他帮我解题，就讹我带饭给他吃。他把他的饭给我，是因为自己吃厌了。他给我草稿纸，也只是顺手捡来的废纸。我可一点不欠他的。”雪秀争辩道。

“就你那饭，除了豆腐青菜，最好不过煎个蛋，值什么？”

“饭菜哪有好坏？喜欢吃就是好饭。我把我吃腻的换他吃腻的，我觉得很公平。再说，是他非要换的。也许他吃多了油腻，就想吃清汤寡油的菜，也说不定。难道排骨不好吃吗？可说好了，今天你吃了肉，周末就不买了。”

春秀的手指头几乎要按进雪秀脸颊的肉里去。她恨声道：“去照照镜子，看看你小气巴拉管家婆的样子，到底多难看？”

“到底是谁说的，因为我能划算着过日子，伙食费才省出不少钱呢？哼，如今你竟嫌弃我。”

雪秀假装生气不理她。春秀立即摽住了雪秀的胳膊。

“谁嫌你啦？只是要劝劝你嘛，既然来了城市，就得学着城市人的样子。你看你，自来了这里，也不上街，衣服鞋子都是穿别人旧的，吃得就更不用说了。可我心疼你，知不知道？”

春秀平日里说话做事很像她妈婶，爽朗又豪气。她第一次把话说得如此温柔又伤感，不由得雪秀不动情。

她自己眼圈儿也红了。雪秀把一滴晶莹的泪，落到她结实的手臂上。她望望雪秀，又看看手上的泪珠儿，然后淘气地一咬下唇，一本正经地斜眼瞄准，用手指对着它用力一弹，泪珠就不知去向了，只留一小块湿印儿。她还假装哎哟一声疼，雪秀扑哧一声笑了。

春秀把手放在雪秀额头上，轻柔地撑起她脑门上的发丝。

“这个月工资马上就要下来了。我们周末逛逛去，过年嘛，总要给家里带点东西。这次你可得听我的，这里虽说不太冷，可棉衣也偶尔要穿。我们一人买件棉衣，你想想，我们穿一样的衣服回家去，是不是很刺激，很好玩？”

“嗯！听你的。”

听雪秀如此说，春秀兴奋得眼睛都发光。

“别的都好说，我一定要帮我爸买件棉衣。过年还早，过两周再买也不迟。”

“可我已经归心似箭啦。”春秀说,“我们早点一样一样攒好，到了回家那天，我们提着箱子就可以走，你说多好。”

最后，雪秀同意了。

临睡前，春秀突然想起来，说好聊姓杨的，怎么聊断了。

雪秀闭着眼说道，顶多就算一朋友，真没什么可聊的。再说，作为女孩子，该如何保护自己，她心里清楚的很。

春秀提醒雪秀记住，“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句话。雪秀睡意迷离地说，她明天就把这句话告诉姓杨的。春秀就在黑暗里痴痴地笑。

镇北面有一条步行街，全都是卖衣服的。虽然比起其它地方，这里本身就有很多服装，衣物也便宜的多，但雪秀仍嫌贵。

她把钱攥得紧紧的，终究给陈爸买了件棉衣，买了件杏色的毛衣打算送给陈文哥。见春秀给婶婶买红色毛衣时，她想着总不能什么也不给养母带吧，于是也跟着买了一件相同的。

已经花了快两百块钱，春秀让雪秀买双鞋时，雪秀推说没有喜欢的。春秀骂雪秀死不开窍，雪秀抿住嘴笑。

春秀倒是给自己买了整整两套衣服鞋袜，还买了一个好看的包。还别说，春秀穿上新衣服后，已经俨然像个城市姑娘了。

礼物买好了，摆在床上，看得人心满意足。能用自己赚来的钱，花在家人身上，那种欢乐与激动真是无法言喻。

雪秀想象着家人拿到自己送的衣物时，他们可能会展露出的笑容，就满心身地兴奋。

突然间，她想到了一个难题，那便是回到家，自己将如何面对陈文哥。一想到他可能会雷霆震怒，雪秀的心里就发怵。

另外，只要想到他已经有了恋人，雪秀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她甚至想，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变了，这种变化真令人沮丧。雪秀打心底里排斥着，不想去面对。

晚上，雪秀和春秀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婶婶说去叫陈爸，雪秀默认了。姐妹俩挂断电话等着，估计着陈爸可能来了，再重新打过去。

水根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的那一刻，雪秀一阵心酸，两道水帘顺着脸颊就滑到了下巴颌。

“秀啊，是你吗？”雪秀听得出，陈爸的声音也带着极力克制后的颤动。

“爸爸，是我，你最近怎么样？”雪秀离家半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愿意和家人通电话，她无法控制自己激动又伤感的心。

“好……你也要好好的，别记挂家里，吃好点啊——快过年了，回家来。过了年，还是上学去吧——”

雪秀早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春秀轻轻从她手里接过话筒，代她说道：“大伯，我是春秀。雪秀她很好，不用担心。我们过年就回家。今天我们还上街了，雪秀给你买了衣服……”

雪秀在旁边，能清楚地听见陈爸用力地吸着鼻子。

“我会照顾她的，你放心。”

……

回到屋内，雪秀如同冲破缺口的水那样，一泻到底。哭了好一阵，才渐渐止住抽泣，泪噤一个接一个抽风似地打着。

春秀问：“可痛快些？”

雪秀不作声，默默洗了把凉水脸。

“一向以为你是最坚强的，原来都是假装的。”

雪秀又打了个泪颤，春秀被她逗乐了。

每个人其实都一样，独自在外时，或可强硬如铁。但能熔化这铁的，往往只需一句真心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