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靠近了些，轻岚发现，这是一幢两层的小楼。

虽然它看起来朴素、破败，甚至墙皮上有许多干裂似的掉漆痕迹，但地面和一整个门廊都被打扫得很干净。

所有春夏更替之时的落叶都被扫到了树根边上。屋子的暗影里，还有两个宫人在擦拭桌案。

在绿荫的掩映中，这里更像是一处山林间的小居，而不是一个囚禁犯人的偏院。

身后的宫人略略俯身，低声道，“要奴婢将甄氏喊出来吗？”

“不急，”轻岚答道，“她平时在这儿都做些什么呢？”

“她……平日里都待在房里，有时发呆，有时做一些缝缝补补的事，要么就在睡觉。”宫人恭敬地回答，“再没别的什么了。”

“也不找你们聊天吗？”

“她不大说话，”那宫人轻声道，“奴婢一直在这伺候着，除了偶尔缺了些东西，她会来找奴婢要，别的时候基本没见她说过话。”

轻岚点了点头，又问，“那皇上来过这里吗？”

“来过。”

“皇上来了，她也不开口？”

那宫人犹豫了一会儿，把声音又放低了些，“皇上问了些问题，有些她答了，有些……她也是不说的。”

“皇上都问过什么呢？”

“这……奴婢就不能说了，”那人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是奴婢不肯，就算是芳公公来问，奴婢也不能吐半个字。”

“啊，别紧张，我也只是问问而已，不会难为你。”轻岚低声道，“你帮我，把行椅推到那棵树下吧，别的不用管了。”

宫人愣了愣，“那您……”

轻岚笑了笑，“如果她问起我，你就如实相告。”

“这……”宫人想了一会儿，终是低头答了句，“明白。”

日头又高了些。

正午的时候，风停了。树荫外的世界被高阳炙烤，呈现出干燥的白色，轻岚坐在树下也变得有些昏沉。

转眼之间，她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

午后的晴天总是让人困倦，轻岚也开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将睡未睡之间，她仿佛听见附近传来一阵轻而迟缓的脚步，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从睡意中挣脱，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声。

“这位姑娘……”

这个声音如同一只巨大的手，轻而易举地将轻岚抓回了意识清明的世界。

她试图回头，那个女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

“是……甄氏吗？”轻岚抬头问道。

女人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既来找我问话，又为何迟迟不进屋？”

甄氏的声音极小，又带着少女一般的清脆，若不是见她盘起了妇人的发髻，眉眼之中又染着愁苦生活的忧思惊惧，或许轻岚会以为眼前人只比自己大个几岁而已。

一时沉默，林轻岚低头笑了笑。

从甄氏被捕以来，试图从她嘴中问出什么的人，恐怕不会少。

若是像所有人一样，走到她的面前，抛出些许问题，只怕得到的回应就只能是警惕和沉默。

所以不能急。

一个同伴，永远比审问者能了解更多的信息。

“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唐突……”轻岚垂眸，低声道，“前几日我去了一趟杨家的别院，也就是……你从前被关押的地方。看到了那棵树……嗯，应该说是树桩，我想，我必须来见你一次。”

“见我？”甄氏有几分疑惑，“为什么？”

“因为你看见的东西我也能看见，你能做到的那些……我曾经也能做到。”

“我听不懂，”甄氏眼中已有几分怀疑，“……你说说看，你能看见什么？”

“魂线。”林轻岚略略抬头，“当我凝神的时候，我能看到万事万物的魂线，它们是金色的、贯穿所有事物结构的线条……如果我剪开它们，东西就会被损毁，魂线也就会从金色，变成红色。”

林轻岚每说一句，甄氏眼中的惊异就增加几分。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父亲因为我不祥，将我送到了山间的道观里。这些年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和我一样的人。”

轻岚望着甄氏，眼中似乎带着一些疑惑，又怀着几分期待，“我一直以为，世间能看见魂线的人只有我一个，直到有人告诉我，这是十年前曾引起动乱的邪术，我是应该被诛杀的‘蛊女’……”

甄氏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口，听到这里，她连连摇头。

“不，不是的。”她靠近了几分，半跪在轻岚的身侧，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轻岚已经没有知觉的十指。

甄氏望着轻岚，眼中半是怜悯，半是鼓励，她低声道，“你不是，我也不是，我们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该被任何人诛杀。”

忽然，甄氏仿佛碰触到什么，她低下头，目光很快落在了轻岚的手腕上，她轻轻揭起轻岚的衣袖——林之业拷问的那晚留下的伤痕赫然印入眼帘，伤口此时依然刺目，绽开的皮肉新结出暗红的痂，有些还未愈合的伤口仍在渗液。

“你也被他们抓住了？”甄氏轻声问道。

轻岚刚想否认，脑海中却陡然闪过一个念头，霎时间让她意识到一种新的可能。

于是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甄氏叹了口气，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她的手腕上也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印。有些是新的，正在结痂，有些已经变成了皮肤的一部分，深紫、暗红、还有淡淡的浅褐色交织在一起，有些触目惊心。

望着甄氏的伤口，轻岚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因为秦诚抽打而留下的鞭伤，虽然当时疼得像千百只蚂蚁在背上噬咬，但在自己用阵法重新连接了背上的魂线之后，伤口很快痊愈，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未曾想，甄氏竟任由自己腕上的这些伤口自行愈合，丝毫不加干预。

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吗？

轻岚暗自推测，眼中的神色亦复杂起来。

甄氏并未觉察到轻岚眼中的惊疑，她淡淡笑道，“镣铐和链子锁得久了，就总是会这样。”甄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随我进屋好吗？前几日他们帮我拿了一些药膏过来，虽然抹的时候有些不好受，但第二天伤口就能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