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稍稍奇怪，但轻岚还是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点头答应了。

“从前身子还听话的时候，这些小伤从来是不放在心上的，”轻岚自嘲了一句，“现在和从前，是大不相同了……”

甄氏已经站去了轻岚的身后，推着她的行椅往屋子里走，她笑道，“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女孩子家，总是不喜欢身上留疤的。”

轻岚闻言，只觉得心中一沉，她略略抬头，“那姐姐……为什么要留着手上的那些疤呢？”

甄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会以为这疤是我有意留的？“

林轻岚一时无言，脸上的神色却茫然起来。

“进京的路上我求过他们许多次了，镣铐戴着疼，希望他们能帮我解开，毕竟他们抓了我的丈夫和孩子，我是不会逃的。”甄氏轻声道，“可吴太守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说这毕竟是景国的规矩，不能破，这才弄成了这样……”

“不是……”

林轻岚张口想要分辩，话虽未说完，可心中已经隐隐地觉察到了什么。

“我有时候觉得，这就是报应吧。”甄氏的眼眸又微微垂落，她脸上带着一些伤感的微笑，“我们封家的女儿，总是能把世间的万物轻易损毁，奇珍异宝，刀剑兵器，甚至于外面这些楼宇亭台，百年巨木，也扛不过我们一指间的轻抹……或许这是我们命运本身的业障，是逃不开的吧。”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一楼的里屋，甄氏拉开屋中的布帘，房间登时明亮起来。

轻岚在她身后，望着她俯身拉开抽屉，找寻药膏的身影。

“找到了。”再起身的时候，甄氏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小罐，她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在了轻岚的身旁，然后小心地卷起了轻岚的衣袖，准备为她上药。

“姐姐。”

“嗯？”

林轻岚低着头，额边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到身前，略略挡住了轻岚的视线。

“难道……我是说，也许存在某种可能……”轻岚小心地拿捏着自己的用词，好让它听起来更模棱两可一些，“一个能够切断魂线的人，其实……也有责任去修补世上被轻易损毁的那些东西？你……觉得呢？”

“当然了。”甄氏轻轻地将药膏抚平，如果她此刻抬头，她会发现林轻岚的目光此刻是何等的灼热，然而甄氏的注意力全然聚在林轻岚的手腕上，她依然像先前那样浅浅地笑着，低声道，“可是被切断的魂线就是断了，就好像死者不能复生，破镜无法重圆。世上除了神仙，还有谁能把它们修补起来呢？”

“没有任何人能做到吗？”林轻岚的声音略略有些颤抖，“封家……从前也没有任何人，有过这样的能力吗？”

“没有的。”甄氏很快回答，她又小心地剜了一小点药膏，追加在轻岚伤痕的边缘，她专心着这件事，以至于此刻的谈天的语气也带着某种漫不经心的轻松。将要完成之时，她终于抬头，望着轻岚道，“所以我们才会被驱逐啊。”

林轻岚很快移开了视线，嘴角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略略勾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下一瞬，轻岚再次低下头，很快地叹了一声，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便扬起了笑脸，望着甄氏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呢。”?“好了。”甄氏抚匀最后一点药膏，也笑起来，“这样明天它就不会再渗液了。”

轻岚看了一眼自己此刻斑驳的手腕，沉默了许久，才又望向甄氏，“谢谢你。”

“客气什么，”甄氏道，“你也流着封家的血脉，真要捋一捋，说不定我们之间还能讲个亲戚。”

“是吗。”林轻岚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光亮，“那我说说我娘，还有我知道的一些长辈的名字，姐姐听听看，认不认得？”

甄氏笑起来，“好呀，你说。”

正午最热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两人在屋中说着话，有时谈笑，有时垂泪，大部分时间，轻岚坐在自己的行椅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妇人。从甄氏的神情里，她知道，自己已经扮演了一个很好的听众。这么多年来隐姓埋名的生活让甄氏学会了缄默，却也让她几乎忘记了与人畅意相谈的欢乐。

两人相交甚欢，直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那是芳秋派来接林轻岚回正清宫的宫人。

临行前，甄氏握住了轻岚的手，低声道，“可惜我前路未卜，不然真想和你定个约，出去之后再找时间好好一叙。”

轻岚笑了笑，低声叹道，“若是从前还好，你只须去永平巷林家便能见到我……可现在，我也说不好了。”

“你要远行么？”

轻岚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甄氏，轻声道了一句，“多保重。”

“你也是，多保重。”

回程路上，轻岚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衣袖，不发一语，久久出神，直到芳秋将那顶斗笠重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她才恍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被推到了正清宫内。

“前面的国辩已经结束了，”芳秋轻声道，“这会儿圣上应该是在和朝臣一道，做最后的商量呢，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轻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芳秋又道，“太医们上午已经进宫给‘你’瞧过了，在正清宫的偏殿瞧的，若是圣上细问，你便说‘仍和上次邱太医说的一样’就好了，他们新开了些药，我已经命人放进你来时的轿子里了。”

“谢谢公公。”

芳秋望着林轻岚，总觉得此刻的她比上午要消沉得多，他正想再多问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宫人们行礼的声音依次传来。

不一会儿，李钦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正清宫长廊的一头，他喘息着，略略调整了自己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这边走来。

“殿下。”当李钦走近时，轻岚略略低头，以示行礼。

“如何。”

“一切顺利。”

林轻岚平静地回答，言辞之中却没有半分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