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学要眇
作者:危余 | 分类:古言 | 字数:3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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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清风烛火
时嵬未及答言,她又插口道:“对了姐姐,我再说一句,旁人再好,我都不会动心,因为我心里只王爷一个人。”
“他这样好?”她竟这些年都没有发觉。
“他不好,脾气也不好,略一握拳我都害怕,可我就是喜欢看他,连他训人我都觉得有意思。”
时嵬想问她,有没有见过他杀人,终究没有问出口。
“一开始我喜欢看他的眼睛,被太后娘娘发现,太后娘娘就问我,是不是中意王爷,我想了想,除了他的眼睛,我还喜欢他的声音,后来又觉得他每句话都让人欣喜,不由自主又想看他的唇……最后我才觉得,原来,他哪里我都喜欢。”
眉眼间尽是欢喜,时嵬认出了这样的神色,她十五岁那年,在四门学的镜子中看见过那样的笑意,那是十五岁的时嵬脸上的欣喜。
她刚说罢,姨母不容分说,拉了孟絮就走,强令她离府。
边走边道:“这么大姑娘,别不听话,赶紧归府,差不多就该走罢。”
“让我走我就走,可我还没和王爷说一声。”
说罢,几人已经走远了。
时嵬一言不发回屋,直到晚间也没有出来。
晚间沐浴,房中的丫头忙着取梳头油,有侍女又替她去温药浴汤,前忙后乱,众人忙个不停。
莲瑜放了木梳,笑吟吟的道:“我把头发都给你梳开了,一会儿洗得方便,这发梢都黄了,不过养些时候,头发又黑了回来,无需烦恼。”
时嵬似是没听,一手玩着妆匣内的粉珍珠,不看她,也不听她碎嘴子。
莲瑜发现她一只耳朵听话一只耳朵放风,说着挤身过来,帮她取了发钗,又帮着更衣,“怎么不搭理人?”
说着,想要贴着她耳边细声说话,被时嵬躲开。
莲瑜眸色发暗。
时嵬道,“以后,都不许你碰我一下。”
又把自己的长发从她手中揽回。
莲瑜看着空落落的手,“是因为我骗了你?”
时嵬不开口。
静了一回,莲瑜把手使木梳,零星物件,一齐挥在地上。站在她一旁,蹙着两道蛾眉,“我就骗了你怎么了!没错,季斐裕是来过几次,不像我说到一次都没来过,他也不是整日清闲,如今他已从季氏被除名,从此后不再是季家家主,只留一个季姓的头衔,往后也不得再回季家,自立一支,他父亲的司空官位,他也不必肖想,是族中其他人继得。”
时嵬眼圈一红,赶着背过脸儿去,假意去整理头发。
“你哭了?”
莲瑜把眉头一皱,拿出手帕来,擦了她的眼泪,“别哭得这样凄凄惨惨,他这算是什么,你这就心疼他了?”
说罢又咬牙的发狠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耍的那些手段?白日里套话,那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三言两语被你逗弄得不知东南西北,可你没想过为什么她姨母那么巧合就断了她后面的话。是王爷在派人看着,他的手太长,你逃不出他的手掌。”
“那我便要将他的手凿出一个洞。”时嵬道。
“别傻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不好吗?这一次险些没了命,都是你咎由自取,你用的损招,我都看得出,若王爷当时心焦没有发现,这都过了几月,他早该一清二楚了,如今不作为,不过是看着你身子还弱,不想折腾你。你在台阶上故意说那些话气他,引他把你推下高台致小产,那个孩子不复,若他有七分罪,你也得占三分,你以为你手上干干净净?”
时嵬含着眼泪,嗳哝地道:“我已经活得不成人样,倘还有个孩子,我怎么教他做人。”
莲瑜蹲在时嵬面前,噙泪央告道:“你别再使性子了,那些伤始终会回到你身上,他半分不损,你竟看不出!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你叫我站着死,我不会坐着死,可我还告诉你,若你要糟践自己,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刻。”
孟絮的侍女皆在院内相候,有人去叫大爷,疾忙跑去,偏厅里闹得凶,还有小姑娘的哭泣声。
孟行简从六学里急急骑马回来。
见妹妹背着脸,坐在闺房里落泪,斜倚着床柱不语,噘上不住。
他道:“怎么,母亲吵你了?”
她抢步过来,“大哥,母亲说……母亲说……王爷要为亡妻守制三年,他不娶我了……”
孟行简掖着妹妹细长的手腕,替她擦泪,连声哄道:“不会的,他会娶你,我和你保证。”
孟絮低下头去,擦了鼻涕,哽哽咽咽地道:“可是,王爷也没有说喜欢我,非要娶我,是太后娘娘说,我很适合做他的王妃,他自己也没有说什么。”
孟行简道:“你以为嘉虞王是头牛,牛见不喝水,不能强按头?”
孟絮说难道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心里有他的打算,只要他还没有放弃他所想,那他就会娶你,最多明年,你就会成为嘉虞王妃,他的正妃,和苏家那两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丫头自然不能列为一处,她们不过是边陲小郡的野姑娘,如何比得上我妹妹金枝玉叶。”
孟絮见他坐下,扶着他两膝,眼底泪水未干,“你没有骗人?”
他笑吟吟道:“当然没有,看你这白日里擦的粉,眼泪都给洗干净了。”
王爷叫了几个伶人来,唱了几个时辰的曲儿。
叫驯涅进来,“她听了会儿?”
驯涅道,“刚唱到十里清秋,阿宁就坐卧不稳,昏昏欲睡,索性转身回到屋里,睡着了。”
即墨幻扳指敲敲桌子,“以后别叫她阿宁,还是和以前一样,唤她二小姐。”
说罢,挥了挥袖子,出了房门。
来到时嵬房中,“你睡着了吗?”
时嵬也不答言,头向里只去装睡。
他揣度着她还在呕气,“那日的事,是我一人招来的?论来你才是大恶人,心里恨着我,就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要我自己杀了那个孩子。”
时嵬道:“我根本就不知我已经有了身孕,若我知道,何致那样说话。”
即墨幻心里明镜一般,时嵬这些年在他这里学的手段,没有一个不是他教给她的,那个孩子,却是她狠了心要除去,他自然知道。
可现在,他只能道一声:“是我不好,对你动了手?”
时嵬的身子一僵,这些年,从未听过他道一句错,也从未听见他致过一次歉,今日倒是破天荒,说来,他们两个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了。
“王爷这般,是我承不住福泽了。”
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着衣。
他不知要怎么样,又不敢用力碰她,心下也慌了,像是个霸道的男孩子调皮剪下了心仪女子的长发,见女子哭泣,顿时手忙脚乱。
忙扯住时嵬道:“天已经晚了,你要去何处?”
时嵬坐在床上发怔,“我也不知我要去何处,你说我该去哪里?”
他看着她发蒙,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又恐再次惹恼她道:“要回时家吗?”
时嵬冒然一听,心中暗吃一惊,“你允我回去?”
“不允。”他直言。
“那你说这样的话?”
“提出建议,也不一定就要实行,说着玩玩,不是也很有意思吗?”他把被子盖在她身上。
时嵬避开他的手,却往烛光明亮下躲去。
他忽然抓紧了她的手,“我眼睛不好,白天怕风,黑夜怕灯,无论是光还是凉风,我都不喜欢,所以,你不要去光下,待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说完,迟了半日道:“我小时候每遇哭时,眼睛就会像是火灼,所以,我极少哭泣。”
“为什么会那样?”时嵬问。
“我从前,一直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所以我不怕黑暗,从来不怕,就算是后来重见光明,我也喜欢夜晚,而不是白昼。”
“是胎中弱症?”
即墨幻笑道,“你倒对我幼年感兴趣,问了一句又一句。”
他未脱衣卧在她身边道,“那我就和你说说。”
“不会都是谎言吧?”时嵬问道。
“我斟酌一下。”
“嗯?”
“至少得真假参半,我想想哪些该说实话,哪些该说假话。”
时嵬背过脸去,“谎话我就不听了。”
他扶住她的肩,“你仔细听然后自行判断,我只说三句假话,其余全是真话。”
他一直说,直到东方大亮,亦未合眼。
在他臂边,时嵬似是早已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