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学要眇
作者:危余 | 分类:古言 | 字数:3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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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镜花水月
雨师温雪自奉庄王府起身,千辛万苦来到嘉虞王府邸,只是图着见苏姑娘一面,心中担忧小产之人正是她。
一心祈祷千万不是她,可直觉却不断告诉自己可能就是她。
及到王府外,被侍卫拦住。
“放肆,此是郡公夫人,尔等竟然不识!”锦屏道。
“夫人恕罪,今日王府乱成一团,王爷说了,任何外客都不迎,哪怕是陛下来了,小人们也不敢放他进来。”
雨师温雪此时无可奈何,只得在府外打转。
门外侍卫中有一人回去传话,一到王爷门外,便吓得瑟瑟发抖,“禀……禀告王爷……”
院子内驯涅说:“怎么?”
问了几句,又靠近门内同即墨幻传话。
驯涅正说,“属下去赶走那位?”
即墨幻转动扳指,换了口吻,“不,让她进来。”
留下一句,“好生照料她。若她今日死在这里,你们都回不了宫门。”
说罢便自去了。
雨师温雪见有人来传话,急忙上前,“再不许本宫入内,我便拆了你们王府!”
众侍卫见夫人德性温柔,举止端方,竟没料想她会这般道。
侍女把夫人迎入府内,莲瑜悒悒不乐,却得听从王爷吩咐退出时嵬房中,她流了那么多血,依旧没有止住。
“王爷为何允许雨师家的人入府看望阿宁?”
驯涅把她握紧剑柄的手慢慢松开,“王爷自有他的打算,你不要妄自猜疑。”
“我正是知道王爷做事皆有他的道理,才看不透他为何让雨师夫人接近阿宁,你不觉得很奇怪?”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我当下有别的事和你商议。”驯涅拉她到后山。
时嵬梦见自己走在长街短巷,见家家尽垂丝帐,户户张灯结彩,哄动了满城百姓,自香车宝马之上下来的那个女子光芒射日,头上所佩凤冠惊人。这一番的热乱,良渚人人争先观看,自不必言。
时嵬正在疑惑是谁在成婚,忽有一男子从众公子中脱身而出,走到那新娘面前,将她抱了起来。
时嵬一颗心跳得飞快,连忙拉住那男子,“斋长。”
男子把怀里的新娘放下,“醋醋,你怎么回来了?”
新娘大怒,一把扯下盖头,“伏微,你答应我,便要做到!”
季伏微叹了气,又把简渠重新抱在怀里,要把她抱入季府。
时嵬落下眼泪,拉住他的手,“你不要我了?”
季伏微左右为难,道,“我以后会和你解释,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你相信我,先离开此处。”
他那样优柔寡断,倒是不像他了,季斐裕,何时这样为难过,他从来当断即断,果敢不乱。
这般长吁短气,看来着实为了难。
“我不要你的日后解释,我今日在此,只问你几句。”
伏微见问,说道:“无故受你钟情,心实有愧,你若想问,便问罢,不要耽误了公主的良时。”
简渠窝在他怀里,那样得意调皮地看着时嵬,时嵬心痛欲裂,他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她,他只会推开她,不许她做这个,也不许她做那个。
“圣上的珍宝简渠公主,是你心中所求?”
“是。”
“那我于你而言,又是什么,你当日为何送我走?你说过,是想要保护我,难道那也是欺骗我?”
“你我二人邂逅相逢,风穹云合,本就是一段过往,如今掀开,却是旧棉絮一般厌人,我心中从来只有她一个,只因你平日依赖我,我才对你诸多照拂,若要成婚,自然还是要和简渠公主结成良缘,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也没有?”时嵬猩红着双眼。
“放我下来,伏微哥哥。”简渠道。
她对时嵬道,“本宫今日原不想坏了雅兴,你偏要拂本宫的兴致,大婚只这么一次,你竟然敢中途阻我。”
说罢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寒气秉秉的长剑,横在时嵬脖间。
时嵬也不是任由她揉捏的软柿子,亦拔出长剑拨开了她的剑。
两人打了起来,周遭的人笑道,“从未见过有女子敢和帝女争夺驸马,天下奇事!”
时嵬正要打赢,季伏微忽夺过简渠的剑,几招拨走了时嵬的剑,兵器落在地上,时嵬还要去捡,被季伏微一剑刺破了手臂。
他冷眼看着她,“你够了!”
时嵬哑然,悲伤诧异不已,“你为她,伤我?”
疯狂从人群中跑出,艳阳天瞬间大雪满地,阴云密布,只因想着季伏微,时嵬也早已不甚在意。
忽的一脚踏入深渊,幸得身后一只手相助,定睛一看是即墨幻。
时嵬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想要跳入面前的深渊,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死在那底下,也不想在他身边多留一日。
即墨幻问道,“你此时死了,以后还怎么杀本王?”
时嵬一惊,“你知道我想杀你?”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既知我有杀意,为何还将我留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镜花水月
“这你不必多管,我只问你,杀了我之后,你要做什么,和季伏微远走高飞?”
时嵬摇头,一直摇头,“他不要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你就更不能杀我,杀了我,你还能去何处?常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也算是做了这些年的夫妻,你杀了我,就是弑夫,谁会要一个这样的女子为妻?”
“除了季伏微,别的男子如何看我,我根本不在意。”
“那你还会记起我吗?”
“什么意思?我离开王府,绝不会再想起你。”
“其实我给了你很多机会离开,可你都放弃了,你自己不知道是为何,那我告诉你,缘由有三,第一,你心中有恨意,时嵬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女子,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我,这恨意像是一根风筝线,你就是那只可怜的风筝,而线的另一端却在我手中捏着,第二,恐惧在你心中累积多年,你虽然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不怕死亡,可恐惧依然紧紧包裹你,你得承认,你惧怕我,在你心中,我几乎是个无懈可击的幽灵。”
时嵬说道:“别再继续说,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即墨幻一手扭住她,将她拖入怀中,埋在她颈间深嗅,“我还没有说第三条。”
时嵬在他怀里挣扎,大哭起来。
“我是你仅剩不多的筹码。”他道。
“是你所有的依靠,你知道我会伤害你,可我不会背叛你。”
“哪怕所有人都会站在你对面,只有我一个人,会站在你身前,因为,我只允许一人欺负你,那就是我自己。”
“在雕题的七年,你早就对我动心了,不是吗?”
“不——”她大吼。
“我没有!”
“从来没有!绝不是!”
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匍匐在地,看脚下的水波中的倒影,“那你看这是什么?”
她在床榻间,沉睡时刻竟也握紧了他的手指,似那是最后她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她只会去握季伏微一人的手。
居然,她也会握住那只推她入泥潭的手。
“我杀了你,这一切噩梦都会终结。”时嵬静了下来,在他怀中说道。
不知为何手中出现一把刀,她毫不犹豫把那刀尖反手刺进即墨幻心口。
他像是一阵心酸,捂住心口的痛,抬起头似笑非哭看着她,“杀了我,你就能摆脱我?我会出现在每一个你能想起我的空隙,趁机钻入你脑中,把那些你和我的回忆,一次,一次,一次说给你听,直到你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不——”她的刀颤抖着从手中滑落,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不——”
“放过我——”
“不要再让我记起——”
“我求你了,放过我——”
脚下水波一瞬结冰,将她冻在水面,使她挪不开脚步。
母亲也来了。
瞧着她惊恐不已的神情,皱起眉向着时嵬抬起头。
时嵬哭泣不止,连忙抱住头蹲下,“母亲不要打我,我以后不敢了。”
“你不敢什么?”
“不敢害怕……”时嵬缓缓把手放下。
“母亲要打,便随你罢,儿子是个不争气的,从不曾为你做成过一件大事,是儿子愧对时家的栽培。”
时夫人摇摇头,像是无可奈何了,放下手道,“你恨我,恨时家?”
时嵬想说不是,可她答应过祖母,要对母亲诚实。
母亲又问:“你为何这等打扮,着了女裙?”
时嵬道,“这般打扮,一直都是我心中所想,我从不愿扮成男子。”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可怜你?你欢欢喜喜来到时家,夺我亲生骨肉之宠,一步登天做了时家家主,若还狼心狗肺背了时家岂不可叹可恨?!”
时嵬坦诚,“母亲为何不看看我,只要你稍作用心看我一眼,便觉满目疮痍,我只求母亲略疼疼我,让我能苟延残喘。”
她没说话,一挥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放肆,你有何资格口出狂言,食我时家餐饭,就该为时家流干最后一滴血。”
时嵬红了眼,“母亲,言之有理。”
她最后,也绝不能从母亲那里得到半分怜惜。
房中血腥不已,雨师夫人入内,隔着四五个太医,远远望见那个肌肤苍白,几近消失的女子。
心中猛一抽疼,脱下外衣,除去寒气,慢慢走近她身边。
锦屏吃惊,要把青袍给夫人披上。
被她轻轻推开,“你先出去罢。”
纵是王府中人,再次相逢,也只见她这般憔悴,她来不及问旁人这可怜的姑娘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只进前伏在满是血污的床边,手指轻轻拂过她皱起的眉间。
听她口中念叨姆姆,以为她是在喊母亲。
夫人错开身子让太医为她施针,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时嵬的肩膀,“娘亲在这里。”
那散开的烟雾再次汇聚成一人,时嵬怔怔看着她。
“你哭得这样伤心,是为什么?”
时嵬说没有,“母亲你说过,我若是做男子,便不许再轻易哭,所以,是母亲看错了,我不曾哭。”
“我何时说过让你不许哭?”
“我……”
“这世间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就说一辈子不落泪,不会流泪的人才是怪物。”时夫人道。
“可是你方才还——”
“别管刚才谁和你放的狗屁,你只相信我现在所说就好。”
她轻拍时嵬的肩膀,“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怕,娘亲会帮你。”
“我……”时嵬哭得比任何时候都委屈,“你……你是说……你会帮我……你说……”她抽噎着反握住面前人的手臂,这个二十多年来,从未对她施舍过关怀的母亲。
其实,她没有要很多,只要有一点点真心都能让她像个傻子那样任由时家摆布。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她的一句不用怕。
好像是满身的束缚都被扯开,她敢放声哭了。
时夫人把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慰,“我的孩子,这样委屈,一定吃了很多苦,这些年,娘亲没有陪在你身边,都是娘亲的错,等你好了,我们回家,回我们自己家。”
太医们满头汗,三四个时辰后才从房内出来。
“血已止住,幸有雨师夫人在一旁陪伴,苏姑娘听见她的声音才镇定下来。”太医们道。
即墨幻看向那扇门,点了点头,“该怎么和太后回话,应该不用本王教。”
“是。”
“是。”
即墨幻走到门口,忽又回身离开,走到院外,见莲瑜跪下。
“何事?”
“求王爷放她走。”
“哦?”即墨幻觉得好笑。
“够了,莲瑜。”驯涅急躁。
“她心中只有季伏微一人,把她留下,只会让她日益痛苦,就算是仇怨,这七年,她也还完了,王爷为何还要如此。”
“你近日愈发放肆,是已不将本王放在眼中?”
“莲瑜没有,只是怕她……撑不住……”
“她不会死。”即墨幻肯定。
莲瑜点点头,“她是不会死,王爷给了她命。可是,如果她疯了呢?”
即墨幻似乎也在思索,倏而笑道,“那本王倒要看看变成疯子的她。”
惹尘和驯涅两人也不再言语,驯涅呆滞地看着跪在王爷面前的她,迟早有一天,她会因为她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