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到了返家的周六，他提前打来电话“不用来接了。”牛阳早在心里算着他回家的日子了，本想与高一桐一起去接。这是那个八月节过后又四个星期一次的过周末。孩子在家过了那样一个仲秋节，牛阳每每想起都觉做得不妥、心有愧疚。家里状况已不如昨，要不要让孩子知道？是她一直纠结的事情。也许和中国太多的父母一样，会本能的屏蔽？八月十五那天她是无助的，无助到无法控制情绪无法哪怕表演一个正常如昨的家庭气氛给他。

高原直到傍晚才回家来，牛阳听得声响，赶紧走去开大门：“咋这个时候才回呀？”学校不允许拿手机，他又不打一个电话给家里，牛阳真是着急了好半天！

高高大大的高原，背着背包。在学校待了四个星期的孩子，看起来总让人心疼！虽有她每天送些吃的，但看起来还是清瘦憔悴。由于近前家里的事，牛阳的送饭有些断节。“坐同学家的车，拐了个弯，玩儿了会儿。”他高挽着裤管，露出了腿上密密的腿毛。鞋上有走过来踩上的泥水，她就势接过他的背包。

高一桐这会儿不在家，他又去了厂里。天上云赶着云，悠闲如牧马，灰灰暗暗，沉沉甸甸如浸水的海绵。天空没有雨点落下，抬头望望，对它揪紧了心。

“妈，我想洗澡，有热水吗？”

“这天，太阳能也不能用了。要洗得等一下，把那个电的插上。”

“用冷水洗吧，不插吧麻烦。”高原脱去了衣服鞋子，只剩一个小内裤。“粘死了，这些天。”

“不能用冷水洗，等着，一会儿就好。”牛阳这才想到孩子回家来要洗澡的事！怎么忘了提前插电？

趁着高原洗澡的当儿，她走进厨房，做晚上的餐食。她已从超市备下了食材，每次孩子回家来，必是一桌的丰盛，这是天下所有妈妈的通病吧。

菜一个个端上了桌，高原还没有出来的迹象，水还在关着门的卫生间里“哗哗”流响。牛阳找来盆子扣在盘子上。转身打了高一桐的电话：“回了没？高原到家了，饭也做好了，吃饭吧？“嗯嗯，好好。”高一桐应着。锅炉房里泵机抽水的声音正在传来！

“高原？”她去敲门，“怎么这么长时间？”

“好了，就好。”

牛阳返回厨房把稀饭端过来，发现高原坐在沙发上。她看过去说：“你先吃吧，今天不等你爸了。”

“我一会儿再吃。”

“怎么了？”——这不是他的风格，每次回了家就似饿狼一样。

“你爸的留着呢，我打过电话了。”牛阳还想说什么，但她看到了沙发上不同反常的高原！这样的高原让她吃了一惊！

“我爸在厂里呀？”

“嗯，快回来了。”

——她一直一直很庆幸一个男孩子，在几乎没有父亲的陪伴下还是健康的成长起来了。一路走来，方方面面他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她总会对他说“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回家来一定要说出来。说了，咱才能在第一时间解决，一个小孩子不要自己扛。”“说了你不会打我吧？”不想高原回过来一句这样的话来！当时她并没多想。“不会，我保证！”她用坚定的目光回以他疑虑的眼神。就是这句话，带有鼓励性质的话，让她与孩子相处更很是轻松。每遇事情她会说出自己的意见，最后并让他做出自己认为可以的方法。他们间的说话还包括一些很私密的事情，比如他身上长出了体毛、比如他收到了女生的信纸等等。这是一个初涉世事孩子的疑问与困惑，她必须给他以正确的方向及引导。不是每个人的成长路上都有这样的引导与方向！迷茫与困惑得不到及时的处理是会误了一个孩子，曾经她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深刻的例子？

“高原，你有心事？”她单刀直入。

“我……”孩子被母亲看穿——自己的孩子，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一个微乎其微的表情，牛阳都能领会其意。因为太了解！太熟悉！

——高原一下卸去了负累的伪装，现出了原态！这样的高原、这样被纠结、萎靡的高原，让她一下子收紧了心！

“我不上学了！”他释然样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她！

“为什么？”

“就是不想上了！”他又低下头，泪水滑下他青春的脸颊。

“你要给我一个理由？！”牛阳急得一阵眩晕！

——家里出了状况，她想尽可能地用自己的能力维持生活原来的样子！现在，她不希望生活有任何变动，那个“变”会让她承受不了，如若在孩子身上！

“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上学了，我出去打工，可以给家里减轻负担！”

这样的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对牛阳的冲击是致命的！她的心“哗哗啦啦”失去了凝集力，一下子四散开来！一时间她再次被现实重重地击了一棒！站在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情感上，出于母性的本能，她在此时显得束手无策、孤立无援！但被激发的母爱她会尽力一博，去拯救自己的孩子！拯救一个想用稚嫩的肩膀但还担不起生活重量的孩子！

“听我说，高原！”牛阳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家里的事有我们呢，它不是你要管的事！你只管把你的学上好就是，你现在下来，只会让我们内疚！甚至是一辈子的内疚！”

她因急躁与数月来的压力加之接连的没日没夜，一下子紧张起来的思维像是断了链，努力组织出这些话的大脑出现片刻的空白！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走到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边缘！她缓了缓以再次调节自己的情绪继续说：“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呢！你这样做，只能让你爸压力更大！就是以后怎么样，也不能让你不上学呀？！”

“我都这么高了，还给家里要钱，我真的不想上了！”高原哭了起来！眼前的男孩子，就如外面的天空一样阴郁！

牛阳心如刀割：“你不上学能省下几个钱？”她走过去坐下来，靠在他的身边想抚慰自己的孩子！她拉过他的手，一如以来一样：“我们要的是坚持，坚持住，生活不要在这个时候变动，你再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安心学习考出一个好成绩才是你眼下该做的！才是给这个家最好的回报！等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我们都坚持再坚持，好不好……？”她说着这话，泪竟爬满了脸上，她惊讶，原来这些支撑她的信念是可以一遍遍默念在心里的，一旦说出来她竟泪流！在高一桐面前，她原来已忘记了自己还会哭泣还有泪水？！

高原抗拒的从她手里抽出，站起来，开了门，哭泣着跑了出去！——她自责！是你的泪水吗？是自己的泪水让孩子不得安慰？

“你去哪儿？”她追了出去。

——夜已模糊，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雨点又落了下来！她返手抓到门下的雨伞、向前追去，匆匆赶路的人们，已没有了高原的影子！她站在那里，身边除了多日来烦扰熟知的雨，她竟有些恍惚！没了方向沿着可能的地方奔过去，并放开喊叫着“高原”的名字……到处都是因长久积溢的雨水。一种对孩子从没有过的担忧、恐惧袭上来……“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一直那么阳光的孩子……”她宽慰自己，缓缓向家走去，才知身上已被雨水打湿。她撑开伞，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上。“高一桐呢，回家了吗？”

高一桐已在家，他正在吃饭，她长出了一口气。“干啥去了？”他问到。

“没，去外面走走。”——她不知道她怎么脱口而出这句话。

“高原呢？”

“他一会儿就回来，出去玩了。”她依然脱口而出，同时心虚得很！

她返身回到院子，拉亮了所有外面的灯。搬把小凳子坐在了大门口，坐下来想起了大黄！这个大黄是与高原一起的吗？这样，心有了些些踏实的分量！昏黄灯光下的雨，落下溅起，依然稀稀沥沥。

“你不吃饭呀？”高一桐问。

“我吃过了。”此时再感身心交瘁，真想成为一摊泥巴被雨水冲了去！

她坐着，很久，很久。

夜深了，她一次次进屋看一下沙发里的高一桐，电视开着。因着高原过周末，俩人倒像是都在等他回家、这让以往以来相同无着无落的时间有了充实的内容一样。

雨停了有脚步声走来，她知道是孩子回来了！果然大黄也跟着！她站起来迎上去：“饿了吧，我给你热饭去？”灯光下，同时她发现孩子的衣服是干的。

——孩子的归来，此时释然的心情呢！有什么能比得上？

“怎么玩到现在？”高一桐说。眼下的一家三口人，让牛阳深深地意识到，原来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能都好好的在一起！

“哦，玩晚了……”高原似有抱歉地说。

牛阳热过饭端过来，高原坐下来吃饭，不多时他站起身说：

“妈，我睡去了。”

“嗯，去吧！”

第二天，到了返校的时候，高原收拾完他的东西说：“妈，我走了，还不送吧，和同学一起坐公交。”

“不要送吗？”

跟着孩子走出大门口，看着他背着背包远去的背影，牛阳深深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