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停沉默了许久。

锅子咕噜咕噜的又开始冒泡，她连忙站起身伸手去找调节按钮，袖子一不小心蹭上了杯子，橙色的果汁顿时弥漫桌面，玻璃杯慢悠悠的朝边角滚去。

南停伸手捡起了杯子。

他垂着眼眸，看着湿答答的桌子和他沾着果汁的手心，这股潮湿好像顺着经脉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心里酸酸钝钝的说不出滋味。来找她之前的满心期翼变成了空欢喜，他原先还以为...那天集训在球场说的这么清楚，她也这么努力的在做杨楷童的测试，是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去试训的。

苏浔身上有种她自己都看不到的劲儿，和人单挑的时候不服输的劲儿、面对实力强悍的对手时遇强则强的劲儿、为了完成一件事情一根筋到底的劲儿...怎么反而是到了这种关键抉择的时候，倒开始觉得自己不行了？

他甚至不愿意开口劝她参加试训——这事儿劝也没用，去或不去，只能按她自己真实的意愿来。

苏浔着急忙慌的抽纸擦着桌子，见他仍拿着杯子静静的盯着手心，心里起了几分异样的感觉。她不知道南停为什么突然这般古怪，就是因为她说没想好吗？还是坚持不下去？

她将纸揉成一坨放在桌边，犹豫片刻又开口道：“我想努力练球，也想成为一个厉害的人，但...杨教练和方老师几乎不假思索的就要把这唯一的一个名额给我，我有些犯晕...”

“特别是打内线什么的，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淮市厉害的人应该很多吧...”她喃喃道。

“是很多，”南停终于抬眼，抽了张纸缓慢擦着自己的手说道，“但去了，你才能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南停直起了身，又抽了张纸。

“我去年在小组赛输给柯一凡一次，分区赛输给他两次，这是我最后悔的几场比赛，”他皱着眉头，好像深陷在回忆当中，“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的那一秒，我也出现过这样的念头——是不是如果我没有来打省赛，就不会遭遇这么绝望的结果了。”

“我甚至记得第一场小组赛比赛结束的时候，龙港的人紧紧抱在一起欢呼的模样，柯一凡甚至都没有多看我一眼，就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可你知道吗...那是我进校队以来输的第一场比赛。”

苏浔揪着桌布安静的听着，手指不断沿着边角打圈。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没去二外，而去了北海吗，”南停把纸巾使劲揉成一团，又一点一点的扒拉着摊开来，“北海的主力都走了，我可以直接接替他们的位置，这是我最快再次遇上柯一凡的办法，而如果在二外，我可能还要再多等上一年。”

“你明白吗...为了这再次能和他交手的机会，我已经等了快一年了。我不知道他已经成长成了什么样，但我还是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苏浔几乎从没听过南停说过这么长的话，也几乎从没见过他这般认真严肃、又透着些失落的模样。她忽然想起第一天去他家看到除夕时，他转身时怅然的背影和落寞的神情，和这当下几乎一模一样，有些茫然、有些低沉，透着几丝腐朽的味道。

她觉得似乎这才是那张总带着些微妙笑意的表情之下该有的神情。

“试训...他应该也在吧。”苏浔问道。

南停轻轻应了声。

“我会去的。”她看着他这般闷闷的模样，下意识开口道。

他手指忽的停下，松开了那两张皱的不像样的纸巾，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她努力逼着自己正视这双总是月牙弯弯的眼睛，清晰而坚定的重复道：

“我会去的。”

“加什么好友我跟你说...这人一看就没安好心...”方擎的声音由远至近的传来，苏浔将桌上的狼藉迅速收拾干净，把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的坐好。

“你别同意啊，别搭理他...”方擎的声音随着门的一开一合而瞬间清晰，他看着苏浔这一本正经的坐姿，愣了愣：“你在干嘛？”

苏浔这才感觉到自己坐的有多不对劲，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起身伸手拿果汁：“等你们俩呢，杨教练怎么了？”

方擎大概也是随口问问，看着南停一言不发的模样也未在意：“楷童的车被刚才那辆保时捷蹭了，就一点花了其实也没什么，那男的非说是要留个联系方式好给个赔偿，我看就是一副没安好心的样子...”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人家这是有责任感好吗？”杨楷童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你们是没看到那男的那副样子...又是大金链又是花臂的，跟巴不得跟人显摆自己有钱一样。”方擎嘟嘟囔囔的抱怨道。

杨楷童用力把他按在座位上，边往他的碟子里夹菜：“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南停很快重新挂回了他那副不徐不疾又淡淡笑意的表情，几人东拉西扯的又聊了会儿，交代了让苏浔好好考虑一下试训的事，见时间不早了，才终于出了包厢。

第22章 区赛

“杨小姐。”

四人正在前台结账，身后几尺处忽然响起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

方擎一听这个声音，浑身一激灵的转身：“你又干嘛？”

苏浔和南停这才跟着转过头。

只见一身着黑色暗纹西装外套的男子背手而立，花里胡哨的衬衣松着两颗扣子，颈上挂着一条精致细长的金链，半长发顺着颈间向外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含笑意的面对着他们。见几人转身，又伸手在前台柜面上敲了敲：“这桌客人免单吧。”

手背上看不清是什么的红红绿绿的纹身也乍眼的和很。

苏浔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刚才方擎口中那个“大金链花臂男”。

前台小姐姐礼貌的点了点头：“好的何总。”

方擎顿时“啧”了一声，扭头对着前台不客气的说道：“用不着免，快点开单子我买。”

大金链花臂男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晃了晃手机又说道：“杨小姐好友申请都没通过，这顿饭就当作刚才的补偿吧。”

杨楷童伸手从方擎口袋里拿出手机，速度快到连方擎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解开手机扫了码：“一码归一码，免单就不用了。”

说罢将手机往方擎怀里一塞，朝苏浔和南停歪了歪头，示意他俩跟上，便大步朝外走了。

方擎拿着手机看了眼，见屏幕上显示了付款成功，重新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提步快速追了上去。

苏浔和南停此时此刻觉得自己好像两个正在主动发光发热的的电灯泡，闪的极其耀眼。

-

周三上午，慈城的中学生篮球联赛终于在北海中学拉开了序幕。

二外的比赛时间安排的很紧凑，几乎和男篮是同时举行。女篮比赛的第一场便直接对上了北海。

“别紧张别紧张，就按我们平时练的来就行，北海的实力你们也是清楚的，”方擎拿着笔不停的戳着战术板，探头看了一眼同样在做赛前指导的杨楷童，“还有还有，篮下注意三秒。”

宋可可笑着踮脚揽过苏浔：“怕什么，紧张的是北海才对吧。”

比赛哨响，苏浔站到中圈准备跳球。

北海出来和她跳球的4号女生身高比她矮了将近一个头，但体型却将近是她的1.5倍宽，她记得这个人，集训的时候对她篮下的稳如泰山印象颇为深刻。

由于苏浔的跳球优势，赵橙迅速地拿到了球权。

北海的防守采用的是212的区域联防，不得不说杨楷童这一手确实很聪明，她知道二外的内线只能由苏浔来打，在除了她以外的外线没有任何优势的情况下，果断放弃了对于外线顶弧的防守，将重心放在了禁区内。4号和她跳完球径直回到了三秒区中间，死死将苏浔压在身后，不给她任何接球的机会。

赵橙快速将球传给了文琼，文琼左侧持球，苏浔见状假装往4号身边靠近，做出欲在她身旁一侧接球的假动作，见4号果然将身体重心靠了过来，她立刻反向跑动从篮下的两人中间的空隙直直跑下。

北海明显将苏浔的位置跑动看的十分之重，甚至她还没拿到球，转眼北海的三人已经跟城墙似的堵了上来。

此时处于弱侧的宋可可处出现了明显的防守漏洞。

苏浔伸手朝宋可可的方向示意，文琼点头快速传球，等北海反应过来的时候，宋可可已中距离率先拿下两分。

二外回防。

不仅杨楷童对二外熟悉，方擎也对北海的情况自然也是熟悉的很。像北海这种没有出色投手的队伍，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常规的二三联防堵篮板球的位置。

对方的5号后卫是个短发的小个子，要球后便直直往罚球线的位置靠。苏浔一步跨前贴着她，其他四人一边盯好自己对位的球员，一边随时注意着苏浔的动向。

她余光瞟见6号正借着5号的掩饰从侧弧绕向底线，心里猜测这球不突破的可能性会大一些，果断在看不到6号身影时伸手掏球，5号明显是个基本功和心理素质都不太突出的球员，被苏浔这一下吓得球都没拿稳。

好机会！对方出现了运球失误，苏浔快速捡起球便朝前场长传而去。

这球传的速度极其之快，赵橙奋力向前移动，伸手捞过球便稳稳的三步低手上篮。

4：0。

北海并没有苏浔想象中的那样之强，即使教练是杨楷童，她也没办法在短期内提高球员的基本功和身体素质问题。虽然阵型上可能占有优势，但明显灵活性上实在是有限，加上对方没有三分投手，二外几乎只需要把防守重心放在内线上便可稳稳的把控局势。

但北海也知道自己的弱势所在，这内线的4号体重确实是压制苏浔的很好优势，她特别擅长利用自己身体的寸劲以及底盘的稳定，将苏浔硬顶出去，给自己创造一定的进攻空间来进行篮下投球。

但可惜的是，这球并未投进。

苏浔“腾”的起跳，一把抓下篮板球，毫不犹豫的从脑后轻传给底线空位的华欣，让她带球下去。

北海迅速回防。

见这球已经失去了下快攻的机会，宋可可缓慢将球带过半场，见队友已站好位，把球传给了赵橙。赵橙没有一点停留，又把球斜斜回传给了已跑进侧弧的宋可可。4号大胖快速跟上防守，转头却撞在了苏浔身上，她心里一惊，没想到苏浔的挡拆速度如此之快。

宋可可几乎没有阻碍的将球带进了内线，等4号转身去补防宋可可的时候，苏浔已经反身出了内线，在顶弧处接球，投进了一个稳稳当当的三分球。

“我靠二外这中锋假的吧啊??？”

“拉出来打外线胆子也太大了...”

北海的观众区和替补席瞬间传来阵阵惊呼，这球对北海的人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了。杨楷童见开场直失7分，急忙喊了暂停。

方擎给几人挨个儿递水：“打得很好，苏浔这一手拉出去外线很漂亮，内线占不到优势就出去，但是你控制好频率，如果他们换了阵型不打联防，你尽量在4号背砍你时后撤，不要给她一个借力的机会。她这种只会用蛮力的，你别和她硬刚。”

苏浔点点头，她设想过一定会遇到背身单打的选手，也练习过该怎么解决，但是心里也实打实的讨厌这种激烈身体对抗。

比赛再次开始，北海果然换了战术！

连方擎也没想到，杨楷童竟然在比赛第一节就用上了全场紧逼盯人，这种如此浪费体力的战术，估计也就只有北海这种人多实力又平均的队伍里会出现了。

由于全场盯人的战术实施，4号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苏浔，一只手紧紧卡在她的腰腹处，弄得她膈应的很。

苏浔主动要球，将球带到了右弧内侧，顿时吸引了对手和队友的注意。她朝宋可可使了个眼色，后者迅速接收到了信息，猛地虚晃一下甩开5号的防守向左弧顶跑去。

苏浔将球接地传出外线，上前帮宋可可挡住5号的防守，但4号大胖终于反应敏捷了一次，转身卡住了宋可可的进攻路线。

宋可可被迫重新传球给了赵橙，没想到这球竟被4号一掌拍了出去。

苏浔微微有些发愣，这个4号的手劲真是大呢。

文琼边线发球。

北海自从换了全场盯人的战术之后，进攻防守都十分积极，特别是4号总伸手卡着她的腰，搞得她浑身上下都难受的很，只能努力的跑动甩开她，但这样一直来回跑的下场就是，上半场才刚结束，二外的五人已经快要累成狗了。

方擎抱着手皱着眉头：“杨楷童也真是不要脸，就知道欺负我们人少。”

见几人要么是撑着膝盖，要么的抱着水猛灌，他也有些过意不去：“哎..不会每个学校都打的这么贱的，你们再努力努力撑个20分钟吧。”

苏浔抬头看了看39：30的比分牌，又灌了几口水。

体力消耗严重的并非二外，北海也是惨不忍睹。下半场开始后，除了4号大胖仍然留在场上，其他人全都重新换了一遍。

苏浔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只希望宋可可能够明白她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