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他们品茶闲聊，倒与在月中谷时并无分别。秋云谒却觉得，经除歧城一战，虞若像是变了似的。从前的小公主惯于伪装天真烂漫的表象，时时刻刻保持着皇家公主的风范，虽也娇纵，却从不行差踏错一步。而如今，她性子却是外露了不少，烽火狼烟似是逼出了她骨子里的难驯野性，她活得更为潇洒肆意。

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她再任性再高傲，骨子里还是那个善良聪慧的小公主。

秋云谒想，大概，也是因为秋珣吧。

明烈如光的少年郎一点点融化了她心底的坚冰，露出那座掩埋在最冷处的围城。

总有一天，他会打开城门，将外面的天光拱手捧于她面前。

马车直接驶到了公主府门口，虞若跳下马车，向秋云谒笑着挥手告别，秋云谒也笑着回应了她。

出来迎接她的顾娘子看到秋云谒的笑容，神情却微微顿了顿。

虞若转过身，看到顾娘子，笑着扑过去，“乳母！”

顾娘子将她接了个满怀，揉着腰，笑着抱怨道：“公主大了，我这老腰啊，可经不起公主折腾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进去了，秋云谒这才放下帘子，冷淡地吩咐道：“把林二小姐谋害长姐破坏国宴之事传出去，天黑之前，我要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件事。”

林建书草包一个，林茵虽工于心计却到底闺阁伎俩，会用什么招数他自然清楚，所以，别怪他先下手为强了。

“顺便告诉林建书，如果昔日他对明熙公主做的事情传了出去，那么就别怪我不给林家留后。”秋云谒声音清冷低沉，平静的语调却带着一丝莫名的杀伐之气，他抬起头，目光如剑，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横扫三军的大将军。

林家自然不敢开罪皇家，可正如他对虞若说的，狗急了也会跳墙，他可不希望狗爪子碰到公主一分一毫。

若儿会嫌恶心。

秋珣一个人回到镇国公府，路过一个院子时却闻见里面酒香飘出，酸甜清冽，回味无穷，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推开门，却见屋顶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色宽袍大袖的男子，斜斜地后仰着，腿上还放了一个大酒坛子。

“大白天的，就醉生梦死起来了？”他抱着胸，冷冷地看向月且歌。

月且歌“嘁”了一声，开怀大笑，“小秋珣，小小年纪别学你哥，成日里冷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似的。”

不知为何，今日这“小”字却刺激到了他，他飞身而起，一道厉风就狠狠劈向月且歌，月且歌似是毫无察觉，依旧懒洋洋地眯着眼看着他笑，又突然一脚将酒坛子踢出，酒坛子在空中被劈了个稀碎，芬芳的酒液洒了满地，到处都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

“少年郎，心中不快，也别拿本公子撒气啊，你看看，好好一坛酒就这么给浪费了，多可惜，若若知道了定是要哭上一场，她可是最喜欢这酒了。”

他依旧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叹息着摇了摇头，而笑着的脸上却丝毫不见遗憾的模样。

秋珣低头望了望地上流淌的酒液，紫红色的在青石板上蜿蜒开，倒像是姑娘脸上的胭脂泪痕似的，触目惊心又带着凄艳的美感。

“你可真是了解她啊。”良久，他低笑了一声，“还有兄长，你们都了解他。”

他自顾自在月且歌旁边坐下来，月且歌瞅了眼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贴心地把脚边另一坛酒递给他，秋珣低着头接过，闷闷地说了句谢谢。

“京城里鬼见愁的小魔王，怎么跟丧家之犬似的。”月且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少年立刻充满怒气地转过头，他抬手摁住少年的脑袋，挑眉道，“想听听我的建议？”

秋珣咬着牙，点了点头，随即又别扭地移开视线。

月且歌此人风流洒脱，浪荡不羁，惯于风月之事，加之虞若又视他为兄长，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咨询对象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肯低头问这种事的。

月且歌见此情形却是笑了起来，看来，这尊小阎王算是栽在虞若手里了。

他慢条斯理地灌了一大口酒，这才开口道：“今日，如果在若若身边的是我或是云谒，她绝对不会如此公然树敌。她会像她一贯的风格那样，巧妙周旋，徐徐图之，最后一击制敌。可今天，她却直接坦荡，公然表现出她的喜怒，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秋珣摇摇头，眼里一片茫然。

月且歌笑了起来，抬头望天，“因为身边的人是你，所以她松懈了。你让她觉得舒服觉得放松，让她不愿意再虚与委蛇。的确，我和云谒现在比你更了解她，但我们了解的是什么呢，是她天真之外的谋算心机，是她伪装之下的喜怒哀乐。而她在你面前却能卸下面具展露出最真实的自己，她习惯于小心翼翼，却因为你的存在忘记了自己的习惯。”

他声音轻轻的，飘在风中，却沉沉落在秋珣心底，“我们知道她有多可怜，却只有你知道她有多可爱。小秋珣，这才是真正的了解。”

秋珣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聚集，又见月且歌朝他眨了眨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而且，我猜，她之所以会那么明显地不高兴，还因为林茵的目标是你吧。”

小公主啊，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吃醋了。

秋珣神情瞬间变得呆呆的，木木地开口道：“她……”

三分小心翼翼，三分不敢置信，还有四分恍然大悟之后的惊喜。

月且歌把他怀里的酒坛子抢回来，“好了，你现在不需要借酒消愁了，滚吧。”

秋珣脑子还是晕乎乎的，一站起来同手同脚险些从屋顶上摔下来，好不容易落地站稳了，脚下像踩在云上一般。

身后传来月且歌的大笑声，爽朗开怀，伴着四溢的酒香。

月且歌躺在屋顶上，衣襟散乱露出白皙的胸膛，嘴角酒液缓缓流下，滴落在凌乱的青丝上，他睁眼望着青白的苍穹，笑着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