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烫的热浪伴着滚滚浓烟一阵一阵袭来，喧闹声与打砸声渐行渐远，消失在火焰爆裂声与房梁倒塌的巨响中。

床板一寸一寸艰难地被挪开，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扒住了木板，然后出现了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小女孩憋足了气，一鼓劲直接圆滚滚地摔了出来，她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抱起旁边的花瓶就浇了自己一身水，硬着头皮往外冲。

“哗啦……砰……”

一根烧着的房梁突然掉下来砸在她身后，她吓得小脸都白了，不管不顾地撒腿就跑。

总算让她顺利冲出了燃烧的屋子，时节已近深秋，夜风一吹，湿透的衣裳紧贴着皮肤，她瞬间冷得一个激灵，也清醒了过来，躲在墙角拔掉头上的翡翠珠玉，脱下外罩的织锦衣裳，然后扯乱自己的头发，又抓起地上的土往脸上抹了一把，看上去就像个灰不溜秋的不起眼的小宫女。

她沿着墙角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试探性地推开宫门，立刻捂住嘴，差点一声尖叫。宫门口赫然躺着一具宫女的尸体，脸色青白，神情惊恐，脖子处血淋淋一道。虞若也顾不得什么害怕了，心中默念着得罪，蹲下身就把尸体上的衣服扒了下来又飞快地套在自己身上。那个宫女显然大她一些，她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得像罩了件袍子，在地上还拖了半截。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虞若朝那个宫女拜了拜，然后向宫门方向跑去。看着火势和人声的位置，叛军显然已经直入皇宫中心，此时宫门处兴许倒还有一线生机，她现在趁乱不跑，留在宫里被逮住了那还不如死在乱军之中。

一路上到处都是尸体，宫女、太监、兵卒等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鲜血沿着宫道上的石砖缝隙流淌，深深地渗入土地。

虞若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夜风卷着远处的人声在耳边猎猎作响，她唯有跑，在尸山血海中为自己跑出一条生路。

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转过一个弯，她忽然听见一阵喧杂的声音，还有铁甲碰撞声，心里一惊，她慌忙往边上一躺，一双瞳孔扩散的灰眼珠直直地瞪着她，她横下心，拖过旁边的尸体往自己身上一盖，又用手沾了一把她腰上血洞上的血往自己脸上一抹。

她闭着眼睛，听见那几个人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每一次铁甲的碰撞声都仿佛冷冷地撞在她颤抖的心里，她凝神细听脚步声，大概有七八个人的样子。

听着脚步声拐过弯了，虞若这才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坐起身来，一抬头对上了朱墙上一双同样震惊的眸子，那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灰扑扑的脸，他趴在墙上，呆呆地看着她，显然是被她的突然“诈尸”惊住了，动作僵在原地。

然后“啪”地一声从墙上摔了下来。

这番动静惊到了方才过去的那些人，“谁！”脚步声杂乱而快速地向这边而来。

虞若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然后一把拉住呆愣着的少年就向前跑去，“傻子，快跑啊！”

少年被她抓着，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差点又摔一跤，被她拽着跌跌撞撞地跑。

“站住！”

那追赶声越来越近，虞若心里从未如此恐慌又如此镇定，夜风吹着眼睛干涩涩的疼，她另一只手摸进腰间抓住匕首柄。

这是她刚才路上捡的，留到万不得已之时自裁用。

虞氏一脉，宁可亡族，绝不为奴。

虞氏公主，宁可自尽，绝不受辱。

路过一座宫殿，虞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跳过趴在台阶上的尸体就往里面冲。宫殿里绕来绕去的，她还能拖个一时半刻。傻愣愣地在一条道儿上拼体力，她可不是傻子。

那少年终于醒过来了，一边任她抓着乱窜一边低声道:“你是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虞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道:“阿若。”

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他们被追着跑进了宫殿后院，后院杂草丛生，显然荒芜已久，面前朱墙高耸，虞若欲哭无泪，天要亡我啊。

那少年却突然眼前一亮，嘘了一声，然后轻手轻脚拨开杂草，往宫墙下找去，果然找到了一个狗洞，他惊喜道:“快。”

虞若趴下去往外一看，外面空荡荡的没有人，很安全。但是……她堂堂一国公主，情急之下灰头土脸穿死人衣服也就算了，居然还要钻狗洞？

简直，奇耻大辱！

就在她心中天人交战之时，那追赶声渐渐逼近了，少年一着急直接一脚踹在了她屁股上，她原本就在蹲着看狗洞外面，这一脚直接踹得她圆溜溜地滚了出去。

虞若不敢置信地抱着自己的屁股。

她堂堂一国公主，钻狗洞就算了，居然还是被个野小子一脚踹出去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少年自个儿也跟着钻了出去，他可没空管虞若心里究竟怎么个崩溃法，拉起虞若的手就想继续跑，却不防脖子上突然一阵冰凉。

他这才发现，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虞若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对方有两个人，他们也有两个人，但是单凭武力，两个小孩对两个身形威猛的兵卒无疑以卵击石，只有出其不意了。

她朝少年眨眨眼睛，少年会意，灰扑扑的脸上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是个小丫头片子，老子还当这后宫里能抓个贵妃呢，皇帝的女人，也给老子尝尝味道啊。”用刀架着虞若的兵卒满嘴污言秽语，眼神也开始不怀好意地在虞若未长成的身体上打转，“小丫头就小丫头吧，就当尝个鲜儿……”

话未说完，却见虞若突然转身，刀锋在她细嫩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她动作快准狠地把匕首插进了对方的大腿，一时间鲜血飞溅。

不是虞若不想杀他，而是她实在太小了，大腿已经是她能够到的极限了。

另一个兵卒看到这突然一幕也惊住了，没成想这瘦瘦小小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动起手来这么狠。趁这一愣神的功夫，少年反脚就是一记狠狠踢在了他的小腿上，兵卒痛得一弯腰，顿时暴怒，抓住少年就是一刀要砍下来，挣扎间少年一咬牙，脑袋狠狠地往他裆间撞过去，那兵卒霎时面色一边，双腿一紧捂住裤裆嚎叫起来。

嚎叫声之惨烈，简直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虞若惊呆了，面色古怪地看着少年，少年恼羞成怒地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看什么看，快跑啊！”

深宫之大，便是虞若自小在这儿长大也认不得路，两个人仿佛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哪儿走路便往往哪儿窜。

转过一道弯，又见三四人，虞若实在已经筋疲力竭了，只是强撑着灌铅一般的双腿在逃命。

一支箭从后射中了她的背，这种钻心的疼痛虞若十年来从未受过，她一个踉跄跪在地上，膝盖火辣辣地疼，那少年被她带着也摔倒在地。虞若掏出血淋淋的匕首，忽然笑了起来，牵起少年的手，“别怕，我们一起死。”

刀锋带起一阵风，宛如鹤唳一般在后响起，少年突然整个人扑在虞若背上，虞若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腰一弯，双手撑在了地上。

一只白羽箭从她头顶“咻”得飞过，她听见身后箭没入肉体的声音和人痛苦的闷哼声。

她抬起头，一位白甲白衣的年轻将军骑着马伫立在宫道上，手里的弓还在微微地颤动。远处的火光明明灭灭地照亮他的脸，清隽明朗的容颜上一对星子般的眸子里映着黑夜与烈火，神情淡漠而疏离，贵公子的凛然气度与青年将军的勃发英气融为一体。他在那儿，似披万千月华而来。

虞若依然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他，似是傻了一般。

身上的少年见到他，立刻松开她跳到一边，兴奋地挥手道：“兄长，我在这里！”

那白甲将军似是松了一口气，策马到他们面前，然后一跃而下，扶住少年的肩四下里看了看，“还好没受伤，让你跟着我非不听话。宫里这么乱，你若出了什么事，我有何颜面九泉之下去见娘。”

那少年仰头道：“我才没那么容易死呢，我秋珣将来可是要和兄长一样，成为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的。”

虞若终于松开了紧握的匕首，整个人也放松下来，高度紧张压抑的疲倦也沉沉而来。

她想，她知道他是谁了。

镇国公世子秋云谒，年少成名，惊才绝艳，京城春闺梦里的“白衣郎”，天下士人学子崇敬的“云谒君”，一把“宴清”寒光照九州，退敌三十万，故世也称，秋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