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必须守护她的臣民，是非对错，在凡尘之中也不过是个人的取舍罢了。

她没有后悔，也没有害怕，只是有一点不忍，一点伤心罢了。

除歧城里，欢呼震天，她笑容灿烂地应对着前来道谢的百姓，江瑟瑟在一旁看着她，心情却颇为复杂，火海边落泪的红衣美人，除歧城里温柔和善的公主，她们似乎是同一个人，又似乎彼此分离而排斥。

她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复杂，看上去这么疲惫。

好不容易回到了太守府，虞若急匆匆地回房而去，却被江瑟瑟从背后叫住，“虞若。”

她顿了顿，轻声道：“谢谢你。”

“不客气。”虞若说完正准备抬步，又听得她开口。

“你今天真的很美。”

“谢谢。”

虞若咬了咬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嘲一笑。

惑乱人心的妖精，怎么会不美呢，对吧，梅疏。不乱了你的心，我怎么乱了你的阵？

我不会输，永远都不会输。

关上房门，她端坐于铜镜之前，静静地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父皇说，她这张脸像极了母亲，那个皇兄口中的慈母、言官口中的妖后。美貌是杀人于无形的武器，也是招人口舌的祸端。在那些人眼里，美人若不能献与江山为祭，便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像她的母亲，昔日的大虞第一美人，空庭寂寞、花落人亡。

像云罗公主，如今的其鲁第一美人，远嫁和亲、客死他乡。

而她现在，不过是年纪尚小罢了。

但是母亲，我与你不同，你为了一个后宫三千的男人甘愿陨落成泥，我却绝不会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哪怕在某些时刻运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这卑鄙，但并不无耻，不是吗？

“公主，太守着人来请您过去。”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虞若手指轻抚过铜镜，勾唇一笑。

要笑，在人前，要笑。

有什么好伤心的，虞若，别软弱得像个傻子。

她缓步到大厅，江太守立刻从座位上起来，朝虞若深深一拜，“下官替除歧城百姓谢公主大恩。”

“大人不必多礼，此战胜利全仰仗百姓齐心协力，我不过是出个主意罢了。”虞若欠身道，“何况此时说这些话为时过早，如今城中祝融草已尽，原人却存之大半，待他们休养生息卷土重来，我们可就是瓮中之鳖了。”

江太守面色凝重，忧虑道：“是这么个道理，只可惜我身为一个文官，战场之上的事儿完全帮不上忙，如今也只能仰仗苏将军了。”

苏颜是秋漱玉的副将，从小跟在秋漱玉身边，与秋家三公子无异。

虞若这才发现阴影里还有一个人，她只远远见过苏颜，此时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脸，的确人如其名，生得颇为秀气，沉默地抱着一把剑站在阴影里，不大引人注意。

江太守提起他的名字，他也是只抬起眼皮子客气却疏离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垂下脑袋，看着脚尖发呆。

“苏将军。”虞若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还望将军无论如何再拖几日……”

“你知道自己是诱饵了？”

苏颜冷不防地开口，虞若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面无表情，问得无比自然，就好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江太守霎时面色红白相间，想上来打圆场又听得虞若脆生生一句，“我知道。”

脚下打滑差点就是一跤。

苏颜总算抬头看了虞若一眼，“那你想得还挺开。”

虞若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你也是。”

说得好像他不是被剩下来似的。

“那个，公主，这事儿也不能怪国公……”江太守小心翼翼地插话。

国公这事儿做的确实不地道，公主若要问罪也是无可厚非。

“我不怪他，自有人来怪他。”虞若显然不想提及秋漱玉，语气不辨喜怒，眼神却落在别处。

就是她宽宏大度不计较，皇兄和小姑姑也不会放过他的。

从挟持她到今日兵临城下，梅疏一直打的就是这个算盘。虞清诏是至高的权，秋漱玉是至大的势，权势相争，朝堂不稳，江山飘摇，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而她就是虞清诏最大的软肋。

秋漱玉一招诱敌深入，无论输赢都是玩火自焚。他以为他能掐断消息，自有梅疏替他传到京城。

不过她总算，能明白当年秋漱玉身为镇国公府独子，又有赫赫军功，算得上虞国第一青年才俊，皇祖父却不愿意把小姑姑嫁给他了。

不仅是因为权衡利弊，更因为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爱她敬她满心满眼里都是她的夫君。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偏偏，小姑姑身子柔弱，心却倔强，硬生生扛了这么多年。

秋漱玉是一个好将军、好臣子，甚至一个好父亲，却不是一个好夫君。

其实，若是要她说，季兰庭都比秋漱玉更适合小姑姑。

可惜了，是个太监。

江太守摸不清她的心意，也不敢多言，试探道：“国公一心为国，皇上想必是能理解的，若是公主肯……”

“大人，”虞若忍不住打断他，侧过脸神色冷漠，“我不是圣人，更不是先知，皇兄身为帝王，他心中所想岂是我能左右的。”

“义父心中有国无君，皇上是不会高兴的。”苏颜又突然开口，顿时场面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虞若简直想扶着额头叹息，这个家伙怎么回事，要么不说话，一说必定一鸣惊人。他心思聪慧灵透，怎么就偏偏不会看眼色，什么话都说，什么话都敢说。

江太守额头上汗珠都快掉下来了，就差拉着苏颜的袖子哭求了。大哥，求求你别说话了，不劝劝也就算了，你还搁这儿煽风点火，那可是你义父啊。

似乎是看他们的表情过于僵硬，苏颜想了想，又一脸诚恳地补充道：“我没说谎。”

真是难为他那张爹不疼娘不爱的脸还能表现出诚恳的神情。

“我知道你没说谎。”虞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可是你能不能闭嘴，你这样，我说谎时真的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