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开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临阵脱逃，等同叛国。将士们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百姓们朝不保夕惴惴不安，我作为公主，享了十几年荣华富贵，又岂能在此刻抛弃他们。我知道，我没什么用，但我依然想为了我的祖国，我的臣民，也为了你，站到最后一刻。”

她说这些话时，神情温柔，语气平淡，天光笼着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她眉目间聚着山水轻烟。只是轻轻浅浅的一个笑，便将他准备的所有话堵在喉咙里。

他早知她是这般外表柔软内心刚强的女子，她可以无理取闹，可以撒泼打滚，鲜活明亮又娇纵任性，可她心里有自己的原则，是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铁一般的原则。那是她坚守的信仰与赖以生存的善良。

可他多希望，她能自私一点，胆小一点，不要像兄长一样，用淡漠清冷伪装自己，却又用层层泥巴把自己装点成无情无欲的神明，装进世俗规矩框出的道义里。

四年之前，秋家救驾有功，权势达到鼎盛，可兄长却再也没有快乐过。

而他的小公主，却从未快乐过，她被那四方朱墙困住了一生。

秋珣的心似乎被一根线揪住了，轻轻一动就扯得生疼，他看着她，看着那双盛着温柔笑意的明丽大眼，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只有抚慰人心的柔软与包容。

似乎无论他是输是赢，她都无怨无悔。

她是公主，他是将军，他们都有自己坚守的责任，所以，他都明白，明白她的坚持，明白她的决绝，明白她面对他无理取闹时无奈的温柔，就如同她明白他从不曾指望能说服她。

对他来说，兵败即身亡，对她来说，城破即殉国。

他们都明白，却没有说出来，似乎这样难得的冬日艳阳下，那些沉重的、悲哀的雾霾都被轻轻地吹散，只余下那盛着温柔情意的目光在小心地交缠。

担忧、恐惧、眷恋、不舍……那些沉重的情绪与话语一起被小心翼翼地压抑在心底，望向那个人时，却只留下轻松得毫无负担的笑意。

秋珣摸摸她的脑袋，扬起头笑容灿烂，“那你就在这等着小爷凯旋而归！”

臣愿献上这颗头颅与一世忠诚，守得公主无虞。

“那你还不快滚回去！”虞若说着就突然变脸，往他膝盖上狠狠一踹，语气霸道。

“臭丫头！”秋珣面容扭曲地抱着膝盖，瞪了她一眼，几乎一跳一跳地离开。

虞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神情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嚣张与任性，慢慢地，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也转身离开。

两个人朝着各自的方向，步伐缓慢而坚定，却都不曾回头。

四方朱墙里，藏着他的小公主。

万里江山外，牵着她的小将军。

魂梦两处，殊途同归，纵是世事无常，无怨，亦无悔。

这次出兵是夜色下悄悄进行的，虞若站在城楼上，望着那片黑影渐行渐远。夜风拂起她散落的青丝与单薄的长衫，在黑暗里纠缠如深潭的藻葕。

她雪白的脸庞宛如映着薄光的月亮，乌云飘过，便被遮蔽住了所有的颜色。

江瑟瑟站在她身旁，望着她沉静的侧脸，忍不住道：“你就不担心吗？”

“担忧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事情。”她声音轻且冷，毫无起伏。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无义的话，”江瑟瑟怒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他们失败了就会死？”

“知道啊，”虞若甚至还轻笑了一声，“我还知道，若他们死了，除歧城就会被破。除歧城被破，我们也得死。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黄泉人间总得作伴，谁又何必为谁担心呢？”

江瑟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好像真的无所畏惧，那双眼平静无波，冷得像是井水里的石子。

江瑟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动道：“你当然不怕，你又不会死，抓住你就能威胁皇上，况且有那贼子在，谁敢动你。”

虞若终于眸光一动，眼神冰冷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江瑟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谁不知道你在京城就跟那贼子眉来眼去，被掳敌营吃穿用度却都是奢侈华贵，你们两若不是早就有了首尾，他怎会……”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狠狠甩在江瑟瑟脸上。

她捂着红肿的脸，不敢置信地瞪着虞若，“你竟敢打我！”

虞若颇为嫌弃地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随即把手帕丢下城楼，那手帕飘飘扬扬地落在沙地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本宫是先帝亲封的明熙长公主，你口出秽言诽谤侮辱本宫，本宫就是将你就地格杀亦无可厚非。不过，今儿是阿珣出征，本宫不想有血触了霉头。”

她自始至终眼神高抬，似乎全然不把江瑟瑟放在眼里，“来人，把她交给江太守，顺便告诉江太守，为官需清廉，为父也得严格些好。虽是生于蛮夷之地，到底也是我虞国官宦人家的小姐，也不好全然不知礼仪规矩。”

江瑟瑟冷笑了一声，“你少在那儿道貌岸然了，什么规矩，不过就是你们这些软弱无能的公主小姐用来框自个儿的罢了，你若是真那么冰清玉洁知书达理，你就不该厚颜无耻地缠着二公子。仗着自己身份高年纪小，装傻卖痴。当着众人面卿卿我我时怎么就不见你这高高在上的公主知道害臊……”

她骂得面红耳赤，眼里似要喷出怒火来，显然从小到大都不曾被人这般当众羞辱过。

虞令月临走前给她留下了几个侍卫，此时他们连忙上前按住那像是要向公主扑过去的疯婆子，江瑟瑟拼命挣扎着，头发狼狈地散开，那股狠劲儿似是要冲上去咬下虞若一块肉似的。

虞若叹了口气，俯下身去给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好歹是个女儿家，给自己留几分颜面不好吗？”

她自问对这江大小姐算客气了，她是真的毫无兴趣在这种地方跟这种对手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纯属浪费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