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山离开之后，李将军及时逮住了穿着一身大盔甲准备趁机溜出去的李璟娆，提着她的后领就丢到乔九舒身上：

“闹什么闹！现在是给你折腾的时候吗？老老实实待着！”

这一仗，李将军没有让任何人插手，甚至连一直没有被派出去的刀彻想说一句什么都被他抬手打断。

从深夜到天明，再到黄昏渐落，除了李将军自己之外，没有人多说一句话，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人一但被激起斗志一向不喜欢任何人插手战局，何况对面还是名声大震的木老将军。

直到第二个天色泛白的时辰，双方兵力都有不可弥补的折损，两边这才不约而同叫停了早已经精疲力尽全靠意念支撑着还未倒下的士兵。

意料之中的，完颜札瀚没有出现，生杀大阵也没有。

乔九舒看在眼里，一时却不知是该惋惜还是庆幸。

李璟娆被老爹抓了包后，又一直被乔九舒看着，实在没找到机会再溜出去，只好听天由命打消了上战场为国争光的念头。

她还年轻，还不知道为国争光有时候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变成为国捐躯，李将军看过太多这样的事儿，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陷入险境的，乔九舒亦是。

外人看来这一仗结束的有点没头没尾，可是只有李将军和厮杀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赵青山知道，这十二个时辰里，整个军队这么多人，到底有多少次差点儿再也回不了城。

收拾完残局后的第一件事，除了赵青山和无数受了伤的士兵们先去排着队看大夫，其他人无一例外都回去猛吃了顿饭然后睡觉，这一天一夜实在消耗太多，再不休息恐怕就要活活饿死人了。

刀彻和其他副将都跟李将军回去了，李璟娆之前还精神抖擞注意着战场，这会儿突然安生下来也困得不行，强撑着眼皮不合上问站在那儿没有动作的乔九舒：“九九你不回去啊？”

“你先回吧，我想出去看看。”

城外，东楚和漠北都默契的远离开最中心的战线，各自退回各自的地方休养生息。

很大一部分东楚士兵伤势已经严重到来不及回城了，城里还留着没有离开的和李将军随军的所有大夫都忙着给那些人处理伤口。

就这么短短不一会儿，下面又有不少人没能熬过去撒手人寰，有些甚至还只是十多岁的少年，脖子上带着从军前家里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

李璟娆顺着她的视线也往城墙下看了一眼，原本被保护还不错的城墙根地下又成了尸山血海，乔九舒见她脸色不太好，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她准备强打起精神也跟着下去的时候一掌劈晕了她，然后让人送了回去。

走出城门，在上面就能清晰闻到的血腥味更浓了，有的人胳膊都只剩一半，连哭喊的力气都已经没有。

整个城外只有四个老大夫，连着其中两个带来的小徒弟，满打满算也就六个人，可是伤员呢，就这么看过去，密密麻麻躺着满地，成百上千都还要更多。

看到乔九舒出来，大夫们根本顾不上要行礼，只能匆匆忙忙点个头示意一下就再次投入满眼的伤口里。

从城门口一路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伤患走到最外层，还没有大夫看到这里，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身亡的人一个接一个，触目惊心。

她身上的大氅在走过来的路上，随手盖在了个脸色青白泛灰的少年身上，也不知道他有了那么点儿温暖还能不能撑着等到能活命的机会。

能救活和不能救活的人很快在乔九舒眼中分成了两类，已经没有活下去希望的，不管他是祈求也好咒骂也罢，都不会让她的脚步多停留下片刻。

这种时候人命关天，没个大夫都是在跟死神抢时间，她不能也不敢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宝贵的时间有一星半点的浪费。

“城主！城主我的腿！我的腿！”

“救我！”

“我看不到了！怎么办！”

“好疼！我好疼啊！”

“……”

哪怕是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跟死神有过赛跑，也曾挣扎在尸山血海的牢狱里，但这样哀鸿遍野的场景也是真的真的第一次见到。

这对乔九舒的刺激实在很大，一时让她都不敢多想丝毫，只能拼命加快自己的速度好让脑子充实起来不要有不该出现的声音悄无声息钻进去。

就在她刚给不少士兵简单处理了伤口之后，不远处那个盖在少年上半身遮住了脸的熟悉大氅引入眼帘，水滑的墨色毛皮下隐约有细微的动作，看样子好像是那个人的脑袋在挣扎着试图看见光明。

因为那少年离自己不愿，乔九舒在挪动脚步走进下一个伤患的空当里，随手抽走大氅丢在一边。

冬天太冷了，但是穿得厚起来动作会很不方便，母亲以前说过，大夫就该有大夫的样子，起码也要干净利落。

重见光明的少年眼睛里还有着不知道哪个人的血，他很用力的眨眨眼睛，终于让视线彻底清晰起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飘在天上的薄云和天边愈发升高的太阳，今天并没有很好看的日出，连朝霞也看不到，只有惨白的天上很远很凉的太阳和几片若有若无的云罢了。

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好像已经不存在了，有些担忧的伸手你摸了摸，还好，还在。

过了没多久，一直睁着不敢再闭起来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好看的人。

那人高高束着长发，五官虽说异常精致温和，可是眼神里的冷漠却又实在不像一个姑娘家会有的。

而且，这战场上怎么可能出现姑娘。

真是白日做梦！

“伸手。”

脑袋和没有什么直觉的双腿被摆弄了半天，等到那位大夫终于开口，清冷的声音一瞬间就让人精神都是一振。

就好像你明明已经穿过了生与死之间厚重浓郁的迷雾来到奈何桥边准备喝上一碗孟婆汤，突然被九重天上传来的声音一下扯回人间。

这声音不可能是从地狱传来，太过生机蔓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