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中午，外面就来人进宫了，说时危护法准备返程外域，要把伊岚找回去。

于是乔九舒也换了身衣裳，带着要“回家”的伊岚慢慢悠悠走了一趟。

这次她身边除了个漂亮的男孩子以外谁都没跟，进宫传话那人说时危护法在昏山楼等候，说完就去了楚年那儿替他家主子辞行。

昏山楼还是和以往一般无二，只不过掌柜从玉如言被换成了另一个乔九舒没见过的生面孔，但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哪怕这会儿的风流公子一点儿也看不出女儿样子，也殷勤的很。

“九公子安，时危护法在楼上人字间第二号等候多时了。”

乔九舒收拢折扇颔首示意后就跟着他上楼梯了，人字间第二号，看样子那位护法今天也没想太过高调。

掌柜只把他们送上楼梯指了地儿就离开，剩下二人刚走到门口，乔九舒正打算推开屋门，袖口突然被轻轻拽了一下。

“小九……”剩下的话伊岚没有说出口，一则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二则，也不太敢。

他重活一次竟然把自己折腾的比前一世还更恶心，怎么还有脸面继续期待她的庇护？

“放心。”乔九舒转过身笑着摸了摸伊岚长发散开的头顶，当初怎么也不长个的阿顽都已经跟在长靴里垫了好几层垫子的自己一边儿高了呢：“不会让你继续乱跑了，乖乖跟着我。”

突然被承诺的伊岚眼睛里又起了一次水雾，迷迷蒙蒙又委委屈屈的精致小脸叫乔九舒都不敢让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否则万一遇到个什么色欲熏心的家伙可怎么是好？

“吱嘎——”

屋门终于被推开，里面坐着品酒的时危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墨发高束，宽肩窄腰的看起来倒还真挺养眼。

时危早就知道人已经到了，不过一直稳稳坐在那等着他们自己推门进来才带笑起身：“九公子，久仰大名。”

“护法抬举，不知临行前找在下赴约所为何事？”

时危带不走伊岚这事他自己估计也清楚，特意派人进宫传话的目的肯定不止于此，乔九舒开门见山，并不太想跟他有太多纠缠。

可是对方并不领情，有意拉扯磋磨时间似的：“时危到了今年已经三十有五，好不容易遇到两个可人儿，扎娅心术不正自作自受，这仅剩的阿岚，不知九公子可否割爱？”

按理说，伊岚本就是他带来的人，要回去也算名正言顺，不过本就没那么重视，随口胡扯罢了。

乔九舒还没有入座，闻言挑眉，微俯身折扇拢起撑在面前的圆桌边沿，蓦地展颜一笑：“抱歉，不可。”

伊岚给乔九舒拉开椅子，等她坐下后也不管时危是否正想说些什么，站在后面扶着椅背上雕花的凸起，开口的突然声音也清冷：

“时危护法收留之恩伊岚铭记，自此往后，再不拖累您了。”

他欠了时危一条命，零零碎碎也还差不多了，剩下的总会找机会还了，但不是用离开来还。

乔九舒没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对面的时危一双眼睛不停在自己和伊岚身上打转，那种带着笑像是看透一切的眼神让她很不喜欢。

良久之后，三人之间气氛愈发诡异，乔九舒依旧淡定的坐在自己位置上，大咧咧靠在椅子里玩扇子，伊岚就站在她身后，两人默不作声却别有一股外人插不进去的气氛在周身氤氲，时危还是看着他们，眼睛里的莫测愈发加深，好像光凭着看也能品出几世的纠缠纷扰。

最后还是时危开口打破沉默：“九公子心性超与常人，时危佩服，今日相约，还需麻烦您件小事。”

乔九舒答应的自然，反倒是伊岚莫名生出了几分紧张。

直到去宫里跟楚年辞行那人回来时危告辞离开，他还是没有说那件“小事”究竟是什么。

伊岚情绪不太好，那双眼睛红的突兀，像是被人欺负了一遭，乔九舒只好先哄着娇贵的小家伙：“谁欺负我们家阿顽了，九哥给你报仇好不好？”

跟嫩出水的伊岚一比，男装的乔九舒简直是世间罕见的绝食总攻，看着面前泪眼朦胧的小娇花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你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答应！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蠢啊！”

其实对乔九舒来说，从死亡到重生的几个来回里，只有回来的这一年失去了伊岚的消息。

可是对于伊岚，他活在婴孩还有个破烂襁褓被乞丐收养的日子里，到现在足足十六年，身边没有任何乔九舒的影子。

稍微回想起曾经乔九舒为了救他受过的伤，那一泡眼泪就死活都憋不住。

委屈吗？当然委屈啊！

十六年比流亡还可怕的日子里，伊岚每天都在等着那个人可以从天而降，但是什么都没有。

可是说到底，好像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跟着时危有一段日子，清楚那个人心思有多弯绕可怕，只觉得不值得啊！

说直白点，他一个从生下来就万人骑的，到底何德何能？

乔九舒知道伊岚以前就容易哭这个毛病，其实不是他自己想哭的，情绪稍激动一点点都会生理性被刺激泪腺。

但就算知道，看着还是心疼，甚至根本不敢去细想没见到自己那些年他过得是什么日子，那些东西稍微一碰，整颗心都像被紧紧攥着要炸开。

“阿岚不哭，等宫里安定下来就带你去玩好不好？要不了多久了。”

以前这小家伙被基地关得烦了就红着眼睛要自己带他出去玩，哪怕就在不远处的大街上买个糖葫芦都能开心好久，偶尔出个远门就像挣脱了笼子的小鸟一样到处惹事活蹦乱跳，不知道这招现在还有没有用。

“好！”

他刚才还泪眼婆娑呢，就算擦干眼泪笑起来眼眶也是通红，也不晓得该说他像兔子还是小狐狸。

反正笑起来总比哭啼啼的好，乔九舒还是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揉揉他脑袋，牵着他离开这个有些封闭的屋子。

伊岚被牵着跟在乔九舒身后，看着她还是冰凉的手一瞬间收了全部眼泪和委屈，红彤彤的眼睛里竟然是异样的餍足笑意。

这样子太熟悉了，就像以前小九满身是血带他离开那个生不如死的鬼地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