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五更天的时候乔九舒还是睡着了，宓闲小心翼翼解开她攀在自己身上的手，然后保持着几个小时没有换过的半跪姿势，眼看着她哼哼唧唧翻个身将自己缩成一团彻底睡熟，这才展开一边的被子帮她盖好，不理会快燃尽的烛灯轻手轻脚再次离开。

却不知道他刚转过身，床上的乔九舒就半梦半醒将眼睛睁开条缝，目送他走过层层帷幔，听着大门“吱嘎”合上的声音，这才真的入了梦。

木家朱红的大门老到都已经泛了黑，宓闲刚走到门口就有侍卫打开门撑着大刀跪在那儿恭迎，他却像没看到似的，丝毫没有在乔九舒面前的温和，冷面阎王一般踏过门槛。

“阿闲，好久不见。”

正厅里，灰发浓密虎目白眉的老头子大刀阔斧坐在那儿，手边桌上摆着的是羊皮酒囊和一柄冷光闪闪的厚重弯刀。

宓闲站在那人面前面无表情：“好久不见，看样子你身体还不错。”

木老借饮酒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再看向自己这压根没见过几面的外孙时照样祥和疏离，声音有了些慎重问他：“阿琨已经让人传了话来，你调宗卷何意可否说于老夫？”

“查族谱，我要找个人。”

面对着拼了一辈子沙场生死的老将军宓闲也不显半点拘谨，就好像眼前这人只是个管着宗卷的普通老头，而自己高高在上。

这般几个来回后，木老也知道外孙肯定不会说他的意图，便叹着气摇了摇头，摆摆手：“罢了，你先回去，我让人跟阿琨说一声。”

“您保重，告辞。”

宓闲离去后，木老握着酒囊的粗糙大手慢慢换到了刀柄上，依旧看着远处低声自语：“是父亲对你不起，瞧瞧，你这儿子都在怪我……咳咳！”

再次醒过来的乔九舒压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只看到昏沉沉的屋里烛灯已经快要燃尽，宓闲曲起条腿，手臂搭在膝上撑着脑袋，靠床坐在地上正翻一本书，自己只能看到他披散长发的背影和书页里隐约的几个字。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

后面的字就看不到了，宓闲听到乔九舒软软的声音后合上书转过来，手背轻轻抵在她额头放低声音：“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衡天，有先民之山，有盘木千里。烧退了，殿下起来喝点水吧。”

“烧？”乔九舒眨眨眼睛下意识也摸上自己脑袋，只觉得额头两侧穴位跳着疼，后知后觉：“哦，又发烧了啊？”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对发烧已经习以为常了，隔三差五就要犯一次，来的快去的也快。

宓闲已经拿来了不远处备好的温水，起身坐回床边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半哄着：“水里融了药和糖粉，喝完就不疼了。”

接过小碗小小抿一口，果然没尝出什么酸苦味，乔九舒这才松了气一口喝了清甜的药水，含在口中也不咽就把碗还给宓闲。

随手把瓷碗放到一边矮桌上，宓闲回来后看到盘坐在床边的乔九舒裹着被子依然鼓着嘴，低笑着伸手戳戳她的脸，清清嗓子故作正经：“殿下好像胖了些？”

说者只为取乐，可听者不乐意了，立刻瞪大眼睛吞下口中鼓囊囊的糖水怒视他：“你才胖了！”

宓闲估摸着，按照这小家伙的性子恐怕少不了憋着火想揍他一顿出气，也不明知故犯往上凑，就盘腿坐在地上，不再掩饰性子双手撑在身后，舒展身子仰视她挑眉：“我说真的，最近青萝身上小零嘴越来越多了。”

青萝零嘴多了，心虚下孝敬给乔九舒的自然也会变多，于是她们都在不知不觉间圆润了那么一点点，连自闭的林鬼都没有例外。

其实乔九舒现在还是很瘦，不过五官没有几个月前那么凌厉，弧度柔和了一点点。

那个世界里宓闲好不容易养胖了的九哥毫不犹豫一枪崩了自己，回来以后又成了风都能吹走的病美人儿。

只不过她在宓闲之外的其他人面前都得要端着点身份使然的架子，虽然消瘦但也多了几分冷然气势，才让自己看起来不算太虚弱。

这么想着，宓闲暗自决定了以后给青萝的钱可以再多一点，多吃点挺好！

可是乔九舒没这么大的心，她身为一个颜控，不光喜欢看其他人好看，也很注意自己的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胖的一去不复返，那可真的没法活了！

“不行！青萝太过分了！以后把钱给林鬼拿吧！”

宓闲面上顺着她，心里却继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这个角度看乔九舒下颌线依旧近乎锋利，还需要再胖一点点！

再让她继续按照这个一天两顿饭一顿吃两口的程度瘦下去，以后迟早被风吹跑不可。

两人这么一高一低笑谈了会儿无关紧要的话题，乔九舒突然想起了件事：“你知不知道漠北什么地方的图腾是有龙的？”

“龙？”宓闲眉心一紧：“什么样的？”

“我也说不来，就是黑色圆圈里面有一条龙，还有爪子超出了圈露在外面。”

乔九舒歪着脑袋回想，一低头就看到宓闲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以为他有印象便问：“你见过？”

“等我一下。”说完，宓闲就起身掀开帷幔不知去了哪里，一盏茶后才回来，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展开一点点递给她：

“是不是这样的图腾？”

那露出的两条竹简上刻着一分为二中间裂口的一个圆形图腾，乔九舒只看了一眼就屏住呼吸抬头直视他神色晦暗的眼睛，信誓旦旦道：“就是这个，一模一样！”

“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乔九舒莫名紧张下意识咽了口水：“北苑床下暗格里，一个木头盒子的锁扣上。”

那竹简就是木家卷宗之一，图案后的赘述写着，据说是盛元年间与那位女帝交好的重臣刻在漠北一方界碑上的图腾。

看完竹简上文字后，乔九舒就垂首沉默了良久，半晌后才再次看向宓闲，极其认真一字一顿说：

“我有预感，不弄清楚那个盒子究竟装了什么之前，我死也不会瞑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