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个按钮，只要按一下，世界就会消失，你会按吗？”

“这是什么傻问题？”

“你快回答。”

“当然按！如果真有这种按钮，我一定连按10次，让这个世界永不超脱。”

听到他的回答，方明远一愣，又笑起来，笑得欢畅，却摇头说道：“不会的，你不会按的。”

“为什么？”

“你喜欢这个世界，”方明远收住笑容，毫不犹豫的说出少年才会说的话，“如果真的有这个按钮，你一定会第一个跑去摧毁它，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按下去。”

陆青司便沉默下来，看着认真赞扬自己的方明远，心脏隐隐约约的堵了起来。

自从李笑笑出现的那一天，陆青司笑着坐到他对面，那之后，每个周二和周五，他们都共享同一张桌子。

同时，也共享各种愚蠢的话题。

一转眼，时光飞逝，陆青司渐渐习惯了方明远的奇怪。

是的，方明远是个奇怪的人：没有社交账号、业余爱好是木雕、对人似乎也不感兴趣——即便和自己成为朋友，但是对于小飞和李笑笑，却总是熟稔不起来，除了打招呼，笑一笑，从不深交。

像一个沉默的独行侠。

不，这么柔和的，还是隐士吧。

但他始终无法习惯的，是方明远时常冒出来的奇怪言论——他不谈论政治、八卦、科技，而总是说天气不错、云不错、咖啡不错，然后拐到“人类的未来”、“人生的价值”、“科技的虚无”这些缥缈的方向，说着说着，又有些害羞的回到天气不错、云不错、咖啡不错……

像古代衣食无忧的贵族，思考毫无意义的形而上学。

“这个按钮……”

他的话说到一半，小飞跑过来，拿着李笑笑的手机，开心的递到两人面前：“笑笑给你们拍了张照片，好好看！”

陆青司瞥过去，看到自己拿着勺子，一副傻样，急忙去抢：“太蠢了，快删掉。”

“不要删，”方明远却将小飞挡在身后，又对远处藏起来的李笑笑挥手：“拜托，传给我。”

陆青司有些吃惊，摇头问道：“你要照片做什么？”

“我想保存下来。”

“为什么！？”

“我重要的朋友或家人，都有一张照片，要一直保存的。”

“……”

陆青司不懂，他们什么时候变成了“重要的朋友”？

他想着这个问题，方明远却难得跑去找李笑笑，开开心心的收到照片，当着他的面下载、保存。

陆青司一头雾水，咂舌问道：“……你不是刚说，想不留痕迹的活在这世上？”

“是啊。”

“那你要照片干嘛？”

方明远笑起来，“可是照片上也有别人的痕迹啊，所以要保存。”

“……”

“不过，如果哪天我死了，你记得把我的电脑偷出来，销毁掉。”

“为什么？”

“因为等我死了，照片也好，什么也好，完全不想被别人看到，没有人会真正了解，留着干什么？”

陆青司叹口气，无奈的摇头：“学哲学的都跟你一样吗？如果是的话，这门学科快点消失吧，真的。”

方明远一愣，开心的笑起来，“不是学科的错啦。”

也许是那一天的阳光特别好，方明远的眼神明亮极了，直到现在都能清晰的记起来。

陆青司走在警署收押处的寂静过道里，听着“叮叮当当”的金属声，来到自己的单间门口。

“嘀！”的一声响起，面前的铁门移开来，他走进去，听到第二声尖锐的“嘀嘀”声，铁门又关上来。

却关不住脑子里奔腾的回忆。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激动人心的演讲，青司你不去做政客，有些可惜。”

“政客不会要‘缺陷者’吧，那可是精英的世界。”

“可是你比他们都优秀。”

“那又如何？这世界拒绝看到我。”

“咦？”

“玩笑。”

“哦……”

“下次再过来？”

“……不了，上午我不太能离开。”

“工作？”

“嗯……”

“不是因为讨厌‘缺陷者’？”

“当然不是。”

方明远站在原地，郑重其事的看着陆青司，“我觉得‘新人类’、‘缺陷者’这种标签，完全是自我设限，青司，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能够给这么多人鼓励，你拥有最伟大的才能。”

“你这么想的？”

“嗯！如果我是你，遇到你遇到过的难题，我肯定早就崩溃了。可是你没有，你不但稳稳站着，还成为了别人的支柱……我非常非常的佩服你，真的。”

“……哎，你一点也没有变呢。”

“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小时候？”

“嗯，不知道吧？我们见过哦。”

“真的？”

……

陆青司坐下来，将日记本放在桌上，眼前素净简洁的纸张，和方明远一模一样。

很多次他都觉得，长大以后的方明远，还是当初出现在孤儿院的孩子，所有成年过程中的污秽，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沾染上。

那种干净，让他气愤，甚至嫉妒。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份漫不经心的、一杯咖啡的友谊，奇迹般的维持了4年？

就像陆飞曾经问过的那个傻问题，至今无解。

“小司，你到底是喜欢明远，还是不喜欢他啊？”

“你在说什么？”

“因为你每次看到他，表情就很奇怪，特别高兴，但是眼神……你只有拒绝一件事情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所以，你到底喜欢他，还是讨厌他呢？”

周素素出现的那一天，陆飞傻傻的问出这个问题，又紧张的低下头去，“我很喜欢明远呢，他好温和，好亲切呢。”

“是吗？”

“嗯！而且最近，好多社员告诉我，你的风格变得好温柔哦，超级受欢迎的！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明远。”

“……是吗？”

“是啊！特别好！你要多交朋友呢。”

听着他傻乎乎的话，陆青司晃着周素素的付款账单，什么也不想说。

朋友？

那时，他在心里嘀咕着，却不知道，那一天是所有终结的开始，他和方明远之间脆弱得像夏日冰块的友谊，很快就被他砸得粉碎。

他打开日记本，就着并不明亮的灯，慢慢看起来。

当他全部看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他愣愣的坐在黑暗里，像一个影子，沉默下来。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冒充他……我想知道，你和北辰东路爆炸事件，到底是什么关系？”

金戈白天的话回荡在脑海里，他将日记本合上，又想起李笑笑站在公寓里，面无人色，发着抖问他。

“……你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