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素出现在咖啡店的时候，陆青司只看了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性格：天真活泼、头脑简单，带着一点所谓上等人的优越感。

愚蠢无聊的人。

但是小飞似乎很喜欢她，陆青司盯着周素素那一身粉红的长裙，隐约知道原因。

没办法，他只好勉为其难，帮他看看是否有机会。

那个7月，他轻而易举的从她的付款账号查到了她的社交账号，从她的社交账号追踪出她几乎所有的资料，看到她的住处、工作。

他甚至去制造了一个偶遇，试探她。

果然，周素素和自己猜想的一样，是一个单纯、普通的人。

“不适合你。”

他很快得出结论，转达给小飞，小飞有些伤心，但也接受了。

从那以后，他就将这件事情彻底抛开，直到一个月后，他心血来潮，做“匿名追踪”练手时，顺便查了一下周素素的匿名关联。

然后，一条留言跃入眼帘：

“‘缺陷者’都应该去死，这是他们身为垃圾，能为新人类做的唯一贡献。”

笑起来一派天真的周素素，在匿名的时候说出了真心话。毫无特色的女人，理所当然的，将‘缺陷者’当成了垃圾。

那样恶毒，和所谓的文明、教养几乎背道而驰。

就像这大街上的每一个人……所谓的新人类！

那一刻，陆青司的头剧烈的痛起来，从未有过的疼痛像一把冰锥，毫无痕迹的刺进他的脑袋，让他坐在夏天的暖阳下，如同置身冰窖。

他前所有未有的痛恨起世界来。

痛恨起自己，痛恨面目都模糊的父母，痛恨一切。

“……你上次说想看的书，我顺便带来了。我爸的珍藏，不要把咖啡洒在上面哦。”

偏偏那一刻，只在周二和周五出现的方明远，在那一刻走进来，浅笑着将几本书放在他面前，一脸阳光的笑道：“还好你在家，不然我就私闯民宅了。”

明明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两样，陆青司却在那一刻，觉得方明远明亮到有些刺眼。

仿佛那个他从未有机会接触的世界。

“方明远。”

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有些暗哑，有些危险。而方明远，一无所知，笑着看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怎么？”

“你的健康等级是多少？”

“问这个做什么？”

方明远眨眨眼，有些好奇，似乎不想回答，但陆青司执拗的看着他，他只好咳一声，“A-还是B来着……怎么呢？”

陆青司看着他，看到他眼里的一闪而过的躲闪，冷笑起来，“你借过我你的市民账号，记得吗？”

“……”

“你是A+，不到5%的顶级精英，会记错自己的等级吗？”

“……我不太在意这个，所以……”

“不在意？也是，你确实不用在意。”

这句话出口，方明远终于察觉到不对，他走近一步，脸上是全然的担心，“……青司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痛了？”

陆青司摇摇头，方明远关心的眼神让他心痛，也让他更恨。

他想要控制身体里的怒火，那怒火却将他从里面烧起来。

方明远沉默的瞥一眼他的电脑，看到屏幕上那句话，明白过来。“青司，你不是会在意这些话的人，你冷静一点。”

“你错了，我在意，方明远，我在意得不得了！”

“青司……”

“我讨厌这些人，这些天生就享有一切的人，理所当然把我们看成垃圾的态度！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

“青司……”

“我也讨厌像你这样，以为撒谎就能让我好受的伪君子。”

“……我不是故意撒谎的。”

方明远愣在原地，似乎没有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讨厌”两个字，眼里的受伤无法掩盖，像一只无辜的小动物。

这样的方明远，不知为何，让他无比满足。

于是他继续说起来，人生唯一一次，愤怒暴戾，口吐残忍之语。

“说到底，我们到底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呢？A+和D，多讽刺啊？方明远，你一定很满足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善良，是不是？”

“不是！”

方明远着急起来，脱口否认：“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是因为青司你很认真，因为你非常努力的生活！……我非常羡慕你，想跟你交朋友，你、你不要说这种话。”

“羡慕我？”

“……因为你热爱着这个世界，所以我羡慕你……”

“怎么，身为A+的你，难道不爱吗？”

“我……我无法产生这种……和你一样热烈、积极的心情，但是我在努力……”

“混蛋！”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看着方明远，内心的愤怒再也无法掩饰。

“什么叫羡慕我？什么叫没心情？方明远，你听听你的话！多么恶心！……你那光鲜明亮的样子，无所谓的样子，明明坐拥一切，却天天说什么都不想要的样子！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活的？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痛苦！？”

“我……！”

“如果可以杀了你就好了……我做梦都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要浪费在你身上？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活成你这样！”

“陆青司！”

陆青司深吸一口气，看着眼眶通红的方明远，指着门口，疲惫的说道：“滚，我不想见到你。”

方明远愣愣的看着他，眼泪盈满他的眼眶，要落下的时候，他转身走了。

看到他的背影，陆青司在剧烈的头痛中弯下腰去，几乎陷入黑暗中。

然后，他突然看到方明远的脚步停下来，听到他回过头来，轻轻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飘进耳朵里，整个世界碎成了无数块。

他愣愣的呆在原地，听见门关上，听见寂静蔓延在整个屋子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冲到阳台上，一眼找到人群里的方明远，看到他小小的身影，极远极远的，看了自己一眼，又低下头去，钻进旁边的客车里。

那一瞬间，足以掩盖天际的悔恨和愤怒冲了上来，他看到旁边的遥控器，狠狠一拳砸了过去，遥控器发出痛苦的“卡啦”声响，在他拳下碎开，扎进他的肉里。

他察觉不到疼痛，只是愣愣的看着那辆车，看着它慢慢启动，朝自己的方向开来。

“游戏开始！”

突然，被砸碎的遥控器突然启动，物流机器人的蓝点在屏幕上一闪一闪，变成红光。

他还未反应过来，他甚至来不及注意到那个红点，随处可见的送货机器人就冲了出来，冲进了街道。

他眼睁睁的看着，如同100年的漫长时光变成一瞬，机器人撞在车子上，爆炸声冲天而起，整片街和他的整个世界，嗡嗡的响成一片。

……

那一天，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看到他被阳台挡住的手，和他手上那个破碎的、玩具一样的遥控器。

没有人知道，是他，杀死了方明远。

至于原因……

时隔9个月之后，陆青司在昏暗的监牢里回想着一切，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9个月前，方明远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红着眼睛对他说。

“可以的，如果是你，杀了我，然后成为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