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应心中为之一动，秋氏身处艰难，心中竟还能想着别人，与秋氏一比，她就没有那么多高尚的想法了，她还是想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其他。

素修对秋氏的这番言论很是感兴趣，迫不及待想要听秋氏还有何话要说。

能在自己有燃眉之急的时候说出为他人着想的话，很需要勇气，也需要有一颗仁爱之心。

素修目不转睛的望着秋氏，柔声道：“为何你认为一定会有人陷入难堪的处境呢？我为你说几句话，还要不了我的命，相反，陛下见我为你说话，兴许会嘉奖我。那样，你能摆脱现在的处境，重新成为尚宫，我也毫发无损，还能在陛下面前得些好名声，怎么看都不像你说的那般危险。”

秋氏与先应的反应截然不同。

先应喜上眉梢，在心中谢了多遍上苍。

秋氏则疑云上心头，愁眉不展。

“娘娘，此话怎讲？或者，娘娘怎么如此有把握？”秋氏将信将疑。

素修轻轻一笑，道：“你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都会有好运。”

秋氏摇头，叹道：“娘娘不要说笑了——也请娘娘不要向陛下进言，奴婢在这里也很好，此事也已经过去，奴婢不想再掀起来。”

先应急道：“秋姐姐啊，我和你今日一无所有，还背上了沉重的冤屈，这便是致命之处，他日有人想要秋后算账，我和你首当其冲又要成为替罪羊，还没有反抗的力量，叫嚷声音再大，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了，日子一久，假的便是真的，真的便是假的。现在正是好时机，娘娘愿意帮助我们，我们应当接受谢恩才是——娘娘说善良的人都会有好运，姐姐你若是拒绝了，这句话便成了善良的人都不会有好运了。”

素修也道：“先应说得有道理。”

先应忙道：“娘娘，请您救救奴婢和秋姐姐吧，下半辈子，还有来生，以及生生世世，奴婢都会拼命报答您的恩情！”

秋氏还是有顾虑，迟疑道：“娘娘，您不要听先应的话……”

先应有些急眼，甩开了秋氏的手，道：“姐姐，您真的不想活了吗？我没有活够啊，我来大明宫不是为了送死，是为了能够吃上饭活下去……”

秋氏黯然神伤，一字一句道：“先应，你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娘娘将这件事告诉陛下，不仅娘娘可能会受到伤害，皇后殿下、昭仪娘娘、俞尚宫、慎行殿和尚食局负责婕妤起居膳食药汤之人……都有可能受到波及，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只会越来越乱，一发不可收拾，我和你才是真有可能丢掉性命。现在，才是最好的状态，我们虽然成了打扫宫女，地位卑微，但也着实没有人盯着看了，以前在尚宫局胆战心惊的日子，你没有过够吗？现在，就挺好的，不要麻烦娘娘了。”

“姐姐甘愿蒙受不白之冤，凄凉死去吗？”

秋氏笑笑，“现在没到那个地步……若有一日走到那个地步，我没什么不甘心，也不觉得委屈，能用我的命换来宫中的安宁，倒也是个不错的买卖。”

“你的命无法换来宫中的安宁……有人想要掀起惊涛巨浪，死多少人都无法平息风波，都是白白送死而已……你与其想那些，不如好好为自己考虑，能多拼一把就多拼一把……你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找到杀害父亲的真凶，心地很是坚强，到了宫里，也不能轻易弯曲，你是拼了命才从鬼门关出来的人，想要再去走一遭吗？你想要去再走一遭，你的哥哥也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唯一的妹妹都不在人世了，他必定心如死灰，生意渺渺，你也不愿看到哥哥垂头丧气，整日活在痛苦之中吧。”素修道。

秋氏愕然，良久才道：“娘娘如何会知道……我的事。”

在秋氏的认知里，后宫中除了皇后殿下，应当没人清楚她真正的来历，都只知道个大概。

她也尽量不提起入宫之前的事情，对她来讲，那是灰暗痛苦的日子，她一个字都不愿意提起。

素修看到秋氏眼中的愕然与张皇，知道那段日子在秋氏的心里意味着什么，便没有过多提及，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如何知道的。

“我是从陛下那里得知的——你是一个善良坚毅的女子，心存真理，我相信你绝不会做出伤害萧婕妤的事情，你和萧婕妤都是很美好的女子，萧婕妤死在萧索的秋日里，我不能看着你也重蹈覆辙，倒落在深宫之中……许是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很想尽力帮帮你，就当是在帮我自己……你不要多想，我无有他想，不想宫中波澜四起，只想从前饱受波折的你，能够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秋氏眼神哀怨，不再说话。

先应在旁语气凄凄，不断落泪，“秋姐姐是很好很好的人，却是饱受磨难的好人，如今又遇上了这样的事，老天当真不公道！”

“这个公道，大部分时候得靠自己去争，才能得到，人是等不来公道的。”素修重新看这秋氏，语重心长的说道。

关于争取公道，秋氏与哥哥是最有经验的。

先应很是想不通，曾经那么勇敢，面对官吏都不害怕的秋姐姐怎么到了宫里就变了个人，难不成是有人在玄武门外搭了个棚，给她喝了一碗孟婆汤，将宫外的事情全部淡忘了？

秋氏热泪盈眶，满怀凄怆，竟有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缓缓道：“我原以为度过了艰辛苦难，见不到光的日子，便会迎来大好时光，哥哥得了赏赐，我很高兴，觉得能和哥哥在一起，最差的日子也能有些盼头，可陛下大笔一挥，召我入宫，选为女官，给了我五品的职位，却也夺走了我的全部希望——在宫外和哥哥生活在一起，才是我最大的心愿，心愿没了，怎么过都无所谓了。”

听了这番话，素修有些感同身受——秋氏入宫，满心痛苦，她又何尝不是？

素修黯然道：“原来，这便是你入宫以来多闷闷不乐的原因——你全部的希望被夺走，更不应该绝望，应当给自己找另外找个希望才是……人还是要满心希望的活着，才能看到好的出路。”

最后一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