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寒没能看到桑田和丽佳是如何计划逃走的，她透过桑田的视角只觉一年时间转瞬即逝，桑田各项身体指标都下降得非常快，有时甚至跟丽佳说着话就睡过去了，但即使这样他还要竭尽所能地为丽佳姐弟传递信息。

那个几乎失去人类习性的“怪物”，在听到桑田叫他“丽南”后，第一次发出他自己的声音。

“这些钱足够支撑你们到卡托区。”桑田将钱币缝进丽佳的贴身衣物，看向粉色座椅里给娃娃梳头的女孩，“丽佳，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丽佳煞有介事地点头，伸出三根手指：“第一要去后山找到玉石板，让丽南在玉石板上躺够八十一天；第二要每天上山采药材，用卖药材的钱换饭吃；第三要教会丽南说话。”

“还有，卡托区山脚下住着几户人家，你往东面的一家走去，就能看到他们后面还有个小竹屋，房主是个善良的蜡像人，你把银手链给她，应该能买下那个小竹屋，到时候你和丽南……怎么？”

桑田见丽佳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惊讶之余连呼吸都停了。

“你的身体，已经坚持不到和我们一起出去了吗？”丽佳开始无意识地拉扯才娃娃头顶那才被她梳好的头发。

“嗯。”

桑田看着她漂亮又不舍的眼睛，喉咙瑟瑟发紧。他多希望她能开口挽留一下，或者说一句，她会想他的，哪怕只是这样一句也好。

“你会想我和弟弟吗？”丽佳问。

“当然会。”

“……”她更加用力地拽娃娃头顶的毛，仿佛这已经不是她最喜欢的娃娃了。

桑田眼底闪着微光，吸气又呼气，终于鼓足勇气：“你会……”

“你说，我走了，雨田会想我吗?”丽佳打断了他的话。

像根熄灭的火柴，桑田眼底的微光化作灰烟，他别过头，僵硬地说：“我不知道。”

“……我给你唱首歌吧，你是不是从来没听过我唱歌？告诉你哦，雨田是因为歌声才喜欢我的……”

那是个繁星漫天的夜晚，风透着奶糖的甜，丽佳的歌声伴他入眠，他们诉说着童年，他们畅想着未来，他们相约了明天。

桑田隐瞒了丽佳，其实丽南已经无法和人类正常沟通，无论桑田示意或鼓励多少次他都不肯离开笼子。桑田无法，最终选择用异能指导丽南逃跑。

丽南的力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轻易就掰开了两道铁栏，桑田在他脑海里逐字逐句地指引他，往歌剧院地下室的方向走去，他们要去接丽佳，然后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金碧辉煌的新兰歌剧院，从没有哪天如这般安静过，安静得……好似能听见某个人的心跳声。

“丽佳！”他发出幼兽混浊的声音，高兴地喊着那个躺在公主床上的女孩。

“丽佳！”他又喊了一遍，他想说丽南回来了，你的弟弟回来了。

但是他很快发现他说不出后面的话，因为这具身体只能说出这两个字——凭借仅存的身体记忆。

哦对，害怕丽南半路走丢，桑田入侵并控制了他的意识，现在他在丽南的身体里，他是丽南。

他轻而又轻地坐在浪漫的粉色公主床上，伸手轻轻碰了碰女孩的手指，蜻蜓点水的一下，却让他觉得有如亵渎神灵。

“丽佳……”他轻喃。

指尖冰凉。

尸体透骨的寒凉在他触碰她的那一刻传来，痛彻心扉。

——丽佳死了。

哪里有什么甜甜的夜晚？那首歌也没能伴他入眠。

昨晚邵月潜进地下室，拿着菜刀，在他昏昏欲睡之际砍向丽佳……

那时的他已经丧失听觉嗅觉，怔忪间只觉着，自己一闭眼一睁眼，就有半截雪白的手臂掉到他怀里，裹着刺目的红，竟是他做梦都不敢碰的丽佳的手。

他听不到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也已经感觉不到胸腔里的心脏，或许连脑子也坏掉了？不然他为什么没有当场报仇，而是抱着丽佳的手臂爬到她身边？

两条小腿，还有另一截手臂，都被扔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他颤抖着去爬去捡，他顾不上邵月又骂又笑，他拼了命地想把他们重新拼凑到一起。

“桑田！”那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冷不丁出现在他视线正中，召回了他半分听觉。

“……我骗了你，我一点都不喜欢陶雨田，我恨他！我恨他们每一个人！我恨这活在世上的所有人！我好恨！为什么最后是我先死？我好恨！”

他看着那双眼睛，拖着已经感觉不到的身子，恶狠狠走向邵月……

好不容易跑到了歌剧院地下室，陆颂没听到什么动静，在原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几秒后，视线从地面往下，顺着煞白的光源进到地下室里面，他赫然看到时小寒正双目赤红地抓着苏辞的脖子！

“苏哥哥！”

陆颂大喝，飞奔过去站到两人中间，一手推着苏辞一手去拽时小寒，可没想到时小寒下了死劲儿，陆颂单手掰不开，只得两只手都去拉扯时小寒。

苏辞脖子而上已经通红，喉咙里发出抢夺呼吸的气流声。陆颂心下狂跳，知道再不分开他和时小寒，苏辞只怕真会丧命，他提起一口气，猛地踹向时小寒小腹，时小寒吃痛松手，人也被踹出去半米远。

“苏哥哥！你怎么样？”

陆颂扶着苏辞坐下，心惊肉跳地看他脖颈儿青紫一圈。

苏辞方才缺氧到已经看不清眼前，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恢复视觉，待看清陆颂后他指着时小寒倒地的方向，“桑、桑田……”

陆颂这才有时间打量四周，桑田——不，丽南的身体坐在地上，处于茫然状态，陆暖躲在门后，而被踹的“时姐姐”痛苦得瑟缩在地，又是捂肚子又是捂头。

本就担心他们当中会有人被控制的陆颂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桑田入侵了时姐姐的意识？！”

怎么办？苏哥哥不忍对时姐姐动手，桑田只要控制了时姐姐，就相当于控制了她和苏哥哥两个人！

“时间……差不多了……”苏辞喘息着，尾音还带着沙哑，他撑在地上的手推了推陆颂，“你拿着手机，去外面接应管理局的人，告诉他们……暂时不要靠近这个歌剧院。”

狂风呼啸。

北方寒夜，这样的大风本是常见，但陆颂经他这一提示，陡然听出风声中的不同寻常。

这不是寒风，是直升机的声音，蜡像管理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