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到底是风大，时小寒禁不住打了寒战，随后程诺就不由分说用自己的外套兜住她。

时小寒这才注意到他的外套下摆短了一截，明白方才给她包扎的布条来自于此。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外套，觉得这个材质真是奇特，轻薄又御寒，就是贴身穿着也很舒适，是她在市面上未曾见过的料子。

转而视线一飘，她又悄摸打量起程诺穿着的衬衫。

他这如同暗夜般的老师，从来只穿黑色系，似乎……这件衬衫从未离过他身？

“老师，您还记得洛凌吗？”时小寒自然而然想到她那件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衬衫。

程诺微微蹙眉，露出一丝茫然。

时小寒试着形容洛凌的外貌，但有关美女的描述也没能激起程诺过于久远的记忆，最后时小寒只能有些丧气地道：“洛凌说她曾和您一起并肩作战过。”

上世纪的人么？

程诺微眯了眼，似乎开始重启那段尘封的记忆。

女蜡像人，并肩作战……

是有那么一个……

“怎么了？”他只回想了一点点，就有些不大耐烦地问，毕竟回忆是件很烦的事情。

“嗯……她说您的衬衫和您的不老程序有关……”时小寒边说边观察着程诺神色，果见他眸光骤冷，她连忙接着道，“然后她以为您送我的那件和您的一样，差点要了我小命。”

就凭那个女人？

程诺剑眉轻扬。

他的表情一直很淡，夜色下，更是有些捉摸不透，但时小寒还是分辨出他看向她时眼底的探究与不悦，如果说自己差一点点就死在洛凌手上，老师肯定生气。

“当然最后还是我赢啦！”时小寒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来表达她也不至于那么没用的意思。

“她呢？”程诺在问洛凌的下场。

“死了。”

平静的面容下终于露出一丝满意。

时小寒心内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和老师打交道也不亚于身处蜡像管理局——不能问不该问的，不能驳了老师的面子，不能让自己显得很没用。

她好想念苏辞呀……

程诺没发话，时小寒也不敢当面走人，眼瞅着天色转淡，就快天亮了，她无聊地踢着脚下石子。

“这附近有很多原石。”

“嗯？”时小寒脚尖擦着石子滑过，旋即反应过来，立正身子，“对不起老师！我、我马上就去找原石！”说着人就要跑。

“……我已经找到了。”

时小寒刹住脚步，有些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因为原石来到这边，刚好看到你。”

哦，老师在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岁月漫长，她这个不需要说话不需要食物淡然似神仙的老师，也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要怎么接话才能化解尴尬？

视线紧急乱扫，好像周围有什么可以开启新话题的东西似的，突然间，时小寒眼神一定，视线逮住了程诺衣袖。

她“咦”了一声，“老师，这里是不是重新缝补过啊？”

这衬衫她见过很多次，知道它实际颜色是赤黑色，黑中带了点红。月光下，衣袖那里的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淡了许多。

程诺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时小寒没能捕捉到，又懊恼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是。”

没想到程诺竟然承认了，时小寒受宠若惊。

“这衣服曾经坏过。”

月色疏冷，程诺目光锐亮。

时小寒很快从这句话中分辨出信息，其一是这衬衫果真有某些“功用”，其二是在她的认知里武力值天花板的程诺，曾经“输过”。

未必受了皮肉伤，但至少衬衫被损坏了。

“什么人能近您的身？”这世上竟有比程诺还恐怖的人，可千万不要叫她遇上。

“蜡像人。”程诺有些答非所问，片刻又骄傲地说，“完美的蜡像人。”

时小寒惯性地接：“您难道不是最完美的蜡像人么？”

程诺侧头看她，眼里没什么温度。

夸你你也不高兴？时小寒小心翼翼控制着面部表情，“在我看来，您已经是神仙般的存在了，万物无所困万事无所扰，所以一开始您说要去地球时，我还以为您就是一时兴起要来个地球一日游……可我不一样，我想彻底远离这个星球。”

所以，这才是她一开始没答应他的理由？

天空露了鱼肚白，金线拉扯着太阳一寸寸渲染过来，他看到姑娘鸭蛋似的脸上也镀了层光晕，更衬得她神色坚毅。

“曾经您是我的偶像，我希望也能像您那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后来发现我压根做不到，然后就变得厌世，也讨厌自己……我骨子里懦弱胆小，总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是活在这里又实在是痛苦，所以我想着，倒不如去一个没有人类的地方，哪怕就我一个生物，安安静静地等死也行——毕竟，我在这儿连等死都要受些屈辱。”

很奇怪，她说的话那般死气沉沉，表情也一样的丧，可眸色却闪着浅浅淡淡的异样的光。

那光叫做抗争。

再次见到了她最让他惊喜又头痛的一面，程诺收回视线，“你话变多了。”

时小寒：“……”

“什么人让你改变？”

时小寒不由自主想到了苏辞。

“你爱那个人？”

这话让时小寒猛地一激灵，旋即连连摇头。

随后，她问出那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我们蜡像人，需要人类的爱吗？需要爱人类吗？”

“不需要。”

那就是了。

时小寒觉得，爱与被爱是件很悲伤的事情，她就没见过哪个爱上人类的蜡像人有好下场的，为什么一定要和人类产生爱这个东西呢？

“苏辞——就是那个可能改变了我的人，”时小寒咬了下唇，像是要借此坚定内心想法，“他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茫茫人海中只有他能懂我、理解我，而我有时候也能明白他在想什么。我信任他，他也信任我，这大概是一种缘分和默契吧？但绝不是爱。”

至于什么是爱，她见过，但还不太明白，不过以后应该也不需要明白。

天色透亮，时小寒没注意到程诺血色褪尽的脸。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程诺嗓音很低。

“哦。”时小寒乖训地点头，也不问他要去哪儿、干什么，因为老师一直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似乎总有什么大事要干。

“有事我会联系你，不要主动联系我。”

时小寒微怔，想到此前钟言对她的监听监视，神情变得郑重：“明白。”

阳光遍布大地之前，程诺离开了卡托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