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林绾儿的死，是你是我是裴邵安三人之过，林夫人此番我不怪她，我今日就当还她了！那陛下的报应又在哪里？！”

那陛下的报应又在哪里？

他的报应在哪里……

萧祁站在林绾儿的墓碑前，一遍一遍想着她当日的话，想到脑中全然在回响着“报应”这两个字。

他突然一撩吉服的衣袍，在碑前重重地跪了下来。

严士安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但是他不敢说话劝阻。

想当初，他还是奉陛下的命，在此处找到了武安王裴邵安的头颅。

原以为是结束，没想到是开始……

萧祁看着墓碑上“林绾儿”三个字，眼中是黑压压一片沉默。

他蓦然低头看着右手紧紧捏着的凤钗，尖端的血迹已经黯黑了，唯有那颗红宝石依旧熠熠生辉。

他垂下眼帘半掩着眸中痛苦的神色，抬手狠狠地把簪子扎进了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完完整整地穿透掌心。

严士安来不及阻拦，陛下的动作又快又狠，他扑到他身旁想要阻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簪子入肉而过，尖端抵到了地上碎石的声音。

“……陛、陛下！您……”

他满眼骇然地看着他的手，陛下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定然逃不了责罚。

萧祁咬了咬牙，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又一把将簪子拔了出来，生生折断成了两截，丢在了一旁。

他有些冷意地再次定定地看着碑上的名字，痛声道。

“她没有错，你来找朕！”

严士安看着他血流不止的手背，神色焦急道。

“……陛下，容臣替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萧祁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道了一个字“滚”。

严士安不敢忤逆他，只好战战兢兢地退居一旁，闭口不言了。

没有一丝风声，红日自山间举头窥视着人间苟且。

今日果然是个难得的好天。

萧祁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名字许久，在阳光洒在他脸上的时候微微闭起了眼。

不由自主地想到两年多以前，那是他率兵回到启都不久，临近登基之前的几天。

………

上元节。华灯夜。

京中酒肆二楼雅间。

“这启都里就是和西北边境不同啊！瞧瞧自过年起到今日十五，年味好似从未散去！”

裴邵安端着酒杯站在窗边朝下看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香车美眷，彩灯纷呈。

听闻他这话，坐在桌边的江霖月嘲弄似的笑了笑，淡淡道。

“这算什么热闹？如今这京城刚刚经历王权迭代，好多人都躲着怕我们吃了他们呢！和往年比已经差了许多了。”

首座的萧祁冷笑地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暗指什么，有些不悦道。

“总有些人不识抬举！”

那些文臣着实叫人头疼，既会用嘴皮子吵架，又会用笔杆子骂人。

明明他如今登位是已然的定局，还有不少人明里暗里都有闲言碎语。

还有一些摆明是诚心刺他的，平日里抱怨几句他都忍了，竟然还要在他批阅的折子里上奏来细数他的过错。

这无异于当着他的面来指着他的鼻子骂。

无非是不满他铁血夺权的手段么，文臣，酸的要死！

只喜欢拥护那些个装腔作调没用的东西。

他夺便夺了，到底是萧家的江山，管别人何事？

想到今日看的奏折，萧祁重重地把酒杯压在了桌面上，眯着眼睛沉声道。

“太傅要辞官，把他的儿子推了出来。”

江霖月笑了笑，继续抿着清酒道：“傅家一向如此，他们定下的家规，一生不侍二主。太傅是先帝的旧臣，如今表哥殿下您要任新君，他辞官也是意料之中。”

他想了想，又道：“傅昭年是太傅从小一手培养的，从前就在宫中伴读，至此还没有致仕，这是傅家为新君备下的，朝中无人不知。”

裴邵安听他们说起朝堂，说起世家就有些插不上嘴。

他出身不高，有幸得殿下提拔，跟在他身边做副将多年出生入死，如今也算有了从龙之功。

萧祁随意地指尖点着桌面，似有些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慵懒，是酒劲上来了。

他自回京一直不得停歇，今日可算是偷闲下来了，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忙，近来正是事多的时刻。

“傅家的人，我自然是要重用的。我记得他们家是常和皇室联姻，嫁过去好几位公主了。以后便也在宫里挑一位适龄的公主赐婚给他，也算是回报傅家的诚心。”

江霖月哑然一笑，喝着酒没有说话。

裴邵安听的很是羡慕，世家大族就是好，名门子弟想娶公主都这么简单。

萧祁说到此，便又想起另一个人来，眉间微蹙问道。

“吏部尚书这个人如何？”

江霖月听他问起，想了下笑着回道。

“林平微这个人啊可是个犟种！文官里出了名的轴。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表哥殿下您如此问，可是他气到您了？”

萧祁自袖间拿出一个奏折扔到了桌上，示意他自己看。

江霖月拿起来从头到尾看完一遍，一时觉得语塞，这林平微真是敢说。

“……呃……这倒是他的风格呢。”

说话跟训小辈一样，难怪殿下他会生气。这个人就是刚直过了些头，分不清场合。

犹记得从前太子和先帝妃子那事，他是带头死谏要严惩不贷的。先帝就已经不高兴了。

从前就善于得罪人，也就是太傅觉得他正直，保了好几次。

萧祁站起了身，负手来到外间栏杆处，未败的红梅高枝伸了上来，这观景台是这家酒肆的招牌，果然视野不错。

夜空中浓云密布。

飘雪了。

朝下是熙熙攘攘的街头。

两人跟着他出来了，一道倚在栏杆上，俯视着车水马龙的尘世。

“我不管他从前如何，对事不对人也好，对人不对事也罢。如今正是我初将临朝之际，无论文臣武将，都要知道何为君威！”

连新官上任都要有三把火，更别肖说是一国之君了，这些文臣太过嚣张，他必须要好好治一治，压一压。

两人见他眼中的几分厉色，都低下头没敢说话。

萧祁陡然一笑，抬手拍在裴邵安的肩上。

“邵安，你这些年是我的副将，随着我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又替我挡过刀救过命，待一切安定下来，我便封你为武安王。”

裴邵安满是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他，激动无比地跪了下来，高声道。

“末将谢过殿下！”

江霖月心中了然，殿下这是打算以新武压旧文，震慑一下那些旧臣。

萧祁轻抬手，示意他起来。

裴邵安压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急急地想表明心意道。

“殿下，那吏部尚书如此不识相，不如末将去替您教训他一顿？”

或打或杀，只要殿下一句话，他必然办的妥妥的。

萧祁眼中闪过几分嫌弃，这人就是没几分脑子。

杀个人是多容易的事，但要一言不合就把一个三品文臣给杀了，岂不是更招别人来骂么？

恰此时，江霖月斜靠在围栏上，看向下方人群，视线落在几位女眷身上，开玩笑地打趣道。

“我觉得倒也不必打打杀杀，要不你去把林家小姐给娶了吧？你做了林平微的女婿，气也能气死他了！”

裴邵安微微一愣，连忙拒绝起来。

“别呀侯爷，林平微的长相，他女儿能有几分姿色，末将还想娶个年轻貌美的呢！”

“是么？林家小姐也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呢，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随手一指，落到人群之中。

裴邵安当即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这一看，他眼睛都顿了片刻。

他接触的女子大多都是出身低贱贫寒，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官家小姐，看的很是新鲜。

萧祁也看了过去，只一眼就索然无味地移开了眼睛。

中人偏上之姿罢了，带着贵女的娇气，没什么特别之处，他最不喜欢官家深闺里的女子。

裴邵安觉得，自己以后也是个王爷，配她三品贵女也是绰绰有余了。

“殿下，末将想下去会会这位林家小姐！”

萧祁和江霖月闻言都笑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想看着他丢一丢人。

萧祁挑了挑眉，道：“你去，追上了我以后就给你们赐婚。”

裴邵安乐不可支地道谢离去了。

江霖月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带上了几分嘲讽和不屑。

这人是军中混惯了，初来启都，不懂得盛京的规矩。

他以为这些贵族女子和边塞那些女子是一样的么？

文人清贵，最看不上他这样的人了，王爷又如何？

“霖月，那是谁家女子？”

萧祁无意地看着人群，瞥到下方曲安河畔一棵垂柳下，一个人捧着一盏兔子灯好似在安静地等人。

她披着一件青色的斗篷，没有戴上帽檐，雪白的一张脸自他的视线里，是落在这些红梅之间的。

她穿着打扮是男子服饰，偷跑出来的么？扮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江霖月看了过去，微微愣住了，眉心蹙了蹙，沉着眼没有说话。

“如此貌美的，你竟然不认识么？”

萧祁一直看着那个人，眼中染上几分兴趣，他伸手推开眼前碍事的梅枝，好看的更加仔细一些。

江霖月捏了捏眉心，淡淡笑道。

“您别瞧了，那可不是什么女子，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不外乎殿下认错了，他要不是自小看着那人长大，也第一眼定然会以为是个女孩子。

萧祁闻言怔了一下，满眼地不太相信。

“这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吧？你当真认识她？”

江霖月似微微叹了口气，慢慢向他道。

“她是从前黎国的太子，来启都六年了，是先帝那个私通宠妃的弟弟。”

“她叫苏慕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