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安河畔。

等候了许久的苏慕宁看到傅家的马车眼前一亮，她打听到了今日太傅会路经此地。

“太傅大人！”

她赶紧追了上去。

“太傅大人！”

马车在闹市走得并不快，她跑着跟在一旁，声色有些紧急。

太傅自轿中掀起一点车帘，看着这个追着马车跑的少年人。

他神色微微一晃，生了些恻隐之心，但是他知道她今夜找他的意图是什么。

正准备无视她放下车帘的时候，坐在他面前安静许久的傅昭年倒是低声看着他道。

“父亲，慕宁她有事找您。”

说罢他又径直去吩咐车夫停车。

太傅看着这个儿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觉得他和这人走得近了些，这孩子虽然待人温和，但也不是喜欢和人亲近的性子。

马车在街旁停了下来，但太傅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看着车窗下仰头的那人，温和道。

“苏小公子？你是有何事要寻我么？”

苏慕宁已经斟酌了许久了，眼中有些期待地请求道。

“太傅大人，我……我今夜想求您在未来陛下的面前帮我姐姐说一些好话，请陛下赦免她的死罪！”

先帝遗诏，苏梓馨是要去母留子的，她近日就要临盆了，也意味着死期将近。

她不知道新帝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说话……

但太傅说话总是会有分量的。

太傅看出了她眼中的希冀，沉思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遗憾道。

“小公子，我怕是帮不上你的忙了。今日我已经辞官，现如今正是要出城去往高州。”

如今要临位的萧祁从前就和太子有嫌隙，太子好好地暴毙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手笔，她姐姐和太子私通留的血脉，萧祁多半是不会放过的。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朝局将有大变动。

傅昭年听父亲此言正要凑到窗边说话，被太傅眼神制止了。

苏慕宁闻言很是失望，怔怔地看着他道。

“……连太傅都要走了吗？”

那还有谁能帮她们说话呢？这里的权贵都不喜欢她们，尤其是文臣。

太傅朝她低了低眼，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继续出城。

“父亲，您就帮一帮她吧。”

傅昭年皱着眉看着他，语气也有些请求的意味，可是他还没有致仕，自然不能在朝中说话。

“昭年，你的书是白读了么？”

他听出父亲的不悦，一时没有说话。

太傅冷声道：“那个妃子犯下如此大错，稍微懂得礼义廉耻之人都能分辨是非，她丢的是皇家的脸面，乱的是先帝和太子的情分，其罪当诛！”

傅昭年明白这些，他也自然不赞同，只是……人都有恻隐之心。人都有私心。

太傅见他神情低落，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

“昭年，今日我向殿下推了你，你这次随我回去祭祖，再回来就是大启的相国，在其位谋其职，你要好好为你的君主尽忠，为大启尽忠。”

傅昭年听了这话，倒也不是很惊讶，傅家几百年来出过好几任相国了。

既然父亲不帮，那就等他入仕之后自己帮好了。

太傅见他不说话，又凝神小声提醒道。

“回来后我便帮不到你了，你自己在京中行事要小心。殿下他此番即位后很有可能要打压文官，你日后既为相国，就要携领他们谨言慎行。”

他是特意在此时把傅昭年带走的，傅家树大招风，他也还未致仕，最好避过新君整顿初期的风头。

这都是因为做父亲的明白自己儿子的秉性，太过心慈手软。

他既盼着他跌个跟头能有所历练，又怕他跌个跟头伤的太深。

苏慕宁看着车帘落下，马车离开视线，心中是无尽的茫然。

忽然听到有人惊叫——

“有人跳河啦！”

“快来人啊！”

她回首看向河边，只见桥上围了许多人，但是大多是游玩的女眷，焦急看着河中落水的人挣扎。

寒冬腊月，还在飘雪，都知道河水冰冷刺骨，一时竟然无人去救。

她在岸边看着水中那人离她倒是不远，但是她没有动，听叫声说是跳河自杀么？

桥上纷纷扰扰好似在指着一个男子骂，有人哭哭啼啼叫着“林小姐”。

“你个登徒子！”

“你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官家女眷！”

“你知不知道那是吏部尚书林家的千金！”

吏部尚书……

苏慕宁明明白白的听到这句话，心中微微一动，她一咬牙脱了外套和披风就跳了下去。

凉，刺心的凉。但这凉意让她生出一些希望。

裴邵安还在目瞪口呆中没有回神，这个林什么的小姐是疯了么？他不过就逗她玩玩，亲近亲近，她就对他冷言冷语，摆明了是看不上他。

京中的女子这么傲的么？

他一气之下拉了她的手，她竟然躲的摔进了河里……

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责骂，他回过神正要想着要不要下去救她，就瞧见有人已经下去了。

高楼之上，两人同时皱眉不悦。

萧祁看着她跳进水里救人，眼中意味不明，倚在栏杆上凝神望着漆黑的水面。

没想到还是个心善的，自己就那么点点大，能把人拖上来么？

江霖月垂着眼，似紧张地盯着那处，沉声道。

“殿下，我去叫他回来！”

他、他小时候也把苏慕宁推进冰水里过，她那次差点死了……

苏慕宁是费劲全力才把人拖到了岸边，在林家丫鬟的拉扯下把哆哆嗦嗦的林小姐拽上了岸。

她大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脱力了，拉着水边枯黄的草枝。

两个丫鬟只顾着查看自家小姐，根本也没有管到她。

她歇了片刻，终于也自己爬了上来。

林小姐艰难地抬眼看着她，声音发抖道：“……谢、谢公子……”

她呼出的白气在夜色里袅袅散去。

苏慕宁脸冻的僵硬，牙齿也在打颤，就没有回她的话。

她捡起岸边的衣袍，想了想还是转身盖到了林小姐的身上。

正要起身时，林小姐拉住了她的衣袖，依旧颤声道。

“……公子救命之恩，绾儿没齿难忘，还请您留下姓名……好让家父去登门道谢！”

苏慕宁闻言垂眼看着她，眼中神色无波，心中却很是喜悦。

她救了林家小姐，吏部尚书就欠她一个人情。

林平微从前就力谏要处死她们，如今就算不帮她们说好话，也不会再要她们死吧？

桥上裴邵安见没事了，正准备走，一回头就看见身后站着的江霖月。

他神色有些讪讪的，觉得有些尴尬。

“侯爷，这不能怪我，这个林小姐也太狗眼看人低了！她自己摔进去的！”

江霖月看着他眼色微冷，蓦然抬脚踹在他腹上，裴邵安脑袋发懵，来不及反应就朝后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水面激起更大的水花。

苏慕宁和林绾儿一道回头去看，水中扑腾的是个男人，林绾儿看清楚是谁，眼中满是厌恶地移开了眼。

她却是往上看到了熟人。

江霖月自桥上朝她微微一笑，诚声道。

“给美人道歉了。”

他这话也不知是向苏慕宁还是林绾儿说的。

萧祁自楼上看的诧异一笑，霖月这是寻仇去了？

裴邵安哪里得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