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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第31章 我的人情,你柳半卿受得起

书名: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字数:2608 更新时间:2025-02-10 02:08:24

他们再次相见便是一月之后。

柳半卿编排的《盘中簪》在梁城大火了一把,每逢她在戏院驻场,票友们便同潮水般涌入。若是戏院没位子了,戏友们便围在门外探头进来看。再倒霉点儿,窗棂和门都挤得间不容发,就用耳朵贴着墙身,迷迷糊糊地听。

俗话说:树大招风。柳半卿有次在萍方楼唱《盘中簪》里陈靡靡从紫禁城角楼上一跃而下那折戏时,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

柳半卿从幕布后出来亮相,绕着戏台走了半场,戏服上的流苏飞舞成金花,司鼓节奏紧跟着柳半卿的脚步。她一个抬眸,定住形,台下的掌声潮水般涌来,震得地都要抖上三抖。

她开口正要唱,眼神一瞥,忽然在台下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样貌姣好,尤是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眼,勾得人身心荡漾,春水满地。一身叠穿黑色西服,衬衫解开两个扣,胸前别着一只金色流苏蝎子,摩登得很。

他似是察觉到柳半卿的目光,抬起茶杯往柳半卿的方向晃了晃,眯着眼笑。

好嘛,这下“风”没招来,招来了个“风流浪子”张客卿。

柳半卿一望就望出了神,后边的琴师用三弦催了好几趟才缓过神来,险些误戏。

“朱颜辞,人空瘦,对镜问恒娥,欺人奈何……”

司鼓是跟隆春班合作多年的老师傅,与柳半卿配合默契,台下的看官并未察觉出异样,只是纷纷噤声,醉在柳半卿的戏里。

这折是全戏里最悲的。台下人听得动容,台上人仿佛身在梦里。柳半卿已经不是柳半卿了,而是紫禁城里爱唱戏的宸妃陈靡靡。真正的柳半卿神思飘忽,不知身在何处,戏不知怎么的就演出来了,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流出来似的。这戏台也不是戏台了,而是陈靡靡一跃而下时的角楼,是高耸的红墙内,那一方被染红的雪。

正因为《盘中簪》悲,悲得同铆钉一下一下钻进心口,戏一出便叫人惊技四座;也因为陈靡靡惨,从痛失爱子惨到灰飞烟灭,才捧红了寂寂无名柳半卿。

但鲜为人知的是,柳半卿成也陈靡靡,败也陈靡靡。当初隆春班手里的《盘中簪》残本仅有寥寥三页,只记录了主角陈靡靡跳楼的桥段,皇帝、安王等角色,以及唱段中隐隐透露出来的陈靡靡的过去,除此之外,再无它。

柳半卿凭着这三页看不出什么名堂的戏文,愣是编出了新《盘中簪》。新《盘中簪》讲的是陈靡靡与王琰情意难解,皇帝横刀夺爱后与陈靡靡渐行渐远的故事。一切看起来有鼻子有眼,让柳半卿一直过不去的,却是陈靡靡的性别。

陈靡靡不是待字闺中的纤纤玉女,而是一位鲜衣怒马少年郎。

这件事实属荒谬,荒唐到令人发指,当年皇帝的怒火将满城《盘中簪》烧了个精光,虽说现在变了世道,但谁也说不准这把火又会烧到哪位前朝人头上。

无奈之下,柳半卿只好改了陈靡靡的性别。因此,柳半卿的陈靡靡是不纯的,这也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只要有时间闲下来,她的心窝窝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总要就着陈靡靡的事不轻不重地揪上一下。

柳半卿正唱到共情时,台下却传来叫嚣声和掀桌声。

“粉戏也敢搬上台面,脏了大家伙儿的耳朵。”

“唱得什么玩意儿!给我下去!”

“下去!”

叫嚣者是几个脚夫模样的大汉,柳半卿看着面生,不像是老票友。其实开场时柳半卿就注意到这几人,这几人面带凶相,翘着二郎腿只顾嗑瓜子儿,不像是来听戏的。再加上这么一出,柳半卿更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树大招风,树大招风,隆春班风头正盛,难免遭人眼红。

这几人铁定是对家人委派而来的,故意让柳半卿难堪。

柳半卿的唱戏声戛然而止,隆春班的人纷纷撩开幕布探头出来。

驹齿未落的柳半卿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没待她想好应对的计策,一壶滚烫的水便飞上台泼了柳半卿一身。

柳半卿惊呼一声向后趔趄几步,大汉得寸进尺,从桌下抽出事先准备好的棍棒将要上台……

电光火石之间,一双手擒住了大汉的后颈,膝撞向大汉的腰间,只听咔嚓一声,大汉扭曲着身子倒地哀嚎。

柳半卿惊魂未定,见了台下大汉的惨状又是一惊。

“戏接着唱,别停。”

张客卿脱掉西装外套,向台上的柳半卿邪邪一笑。

司鼓见状,大锣铙钹小锣,救场地来了一出“急急风”。柳半卿将戏咿呀接上,张客卿在台下找了个趁手的东西,一对多就这么打了起来。

台上是好戏,台下也是一出好戏。张客卿行如旋风,专挑大汉的软处打。他将桌布舞成皮鞭,劈在人身上轻则块块青紫,重则皮开肉绽。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张客卿抹掉唇角的血渍,一扔家伙,将搭在戏台边缘的西服外套披在身上。

视线一沉,大汉跪倒在地上只剩半口气,隆春班火急火燎叫来的警察成了无用功,警察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抓哪边。

事后,柳半卿找了药酒,小心翼翼给张客卿上药,嘴上嗔怪。

“你刚将人打成那样,不怕来日找上门来?”

“对对,我害怕,怕得不得了。”他嘴上是这么说,但面上却没有半分害怕的样子,“对了,我刚刚好看不好看?”

“不好看。”她冷冷念道。

对家人的刀好几次都擦着张客卿的脖颈而过,又惊又险,在戏台上唱戏的她都能感受到刀刃过时夹带的寒风。

这刀口舔血,将命别在裤腰带上的戏,哪儿能好看得起来?

“那怎样的才叫好看?是要乖的,凶的,阴柔的,还是霸气的?”他突然凑上前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明明都是二十来岁的人了,依旧一副吊儿郎当样,没有半分正经。

柳半卿手下一重,疼得张客卿“嗷嗷”直叫。

“我看他们都管你叫柳半卿?怎么,改名了?”

“我好歹也是个角儿,起个艺名怎么了。”

“啊,没想到你这么爱慕我,连名字都要带个一样的,我好生感动!好生感动!”他捶胸顿足,佯装欣慰。

“滚啊!”柳半卿羞红了脸。

“那我真的滚了?”

张客卿瞬间蔫儿了下来,一副丧气样,起身自顾自收拾衣服,嘴里叹道:“哎,没想到呵,方才我还为了你拼命,现在却让我滚。那行,滚就滚。”

柳半卿捶了他一拳:“你的戏瘾倒是比我还大。行了,准你先不滚。”

张客卿存心逗她,方才的苦相一扫而空:“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柳半卿问。

张客卿好笑得看着她:“你方才还说自己是角儿呢。隆春班的名号从京都传到梁城,打听你在哪儿驻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是啊。”柳半卿讪笑着挠了挠头。

是个梁城人都能打听到柳半卿,何况是张家的张客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过去,聊隆春班,还有轰轰烈烈的未来。但凡两人有一个能分心看看窗外,都不至于星沉月潜到两家分别派人来寻。

临走前,柳半卿拉住张客卿的袖子:“这次是我欠你的。”

张客卿攥住柳半卿的手放到唇边,笑道:“我的人情,你柳半卿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