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是第一次下地，但青儿的内心还是好似第一次般紧张。

“不要着急用力，慢慢来。”芙蕊在一旁轻声说着。

“先出左腿，等站稳了，再出右腿。”

青儿努力控制着左腿往前迈，但毕竟久不用，还是生疏了不少，折腾好半晌，左腿才微微往前迈了迈。

青儿的额间开始冒出不少汗珠。

芙蕊抓紧扶着即将要往地上倒去的青儿，安慰道：“不着急，今日不过是试一试。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躺回去歇一歇。”

青儿摇摇头，心里有了不少底气：“我还想再试试。”

“今日不过起个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不急于一时，养养力气。”

“好，”青儿的手往后摸去床沿边，借着芙蕊的力气往身后的床沿处坐。

芙蕊用手轻轻捏揉青儿的腿：“感觉如何？”

“不好控制，”青儿摇摇头，“我头次觉得原来身体里有一部分是不属于我的，好似我的下半身麻了木了，除开疼痛感，想要摆弄它远没有先前来得自然。”

“芙蕊姐姐，你说我们是怎么学会走路的呢？”

芙蕊轻声一笑，觉得青儿问的问题很是可爱。

“人的四肢就好似时常使用的木偶，久不用就会发烂腐朽。但人不是木做的，不会发烂腐朽。你只是太久没用了，总得缓上几日，慢慢的就会好了。”

芙蕊扶着青儿坐好，放下帷帐：“平常可以多试着站起来走一走，久坐久躺都不宜。”

“谢谢芙蕊姐姐。”青儿感激地看向芙蕊，而后又垂下头：“我其实已经很久没同人说这么久的话了。”

芙蕊半坐在床榻边，帮着理了理青儿盖着的被子。

“你有什么想说的，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同我说上一说。”

青儿：“芙蕊姐姐，我真羡慕你，你是夫人身边的，又得脸，府中的下人都尊敬你。而我，自小便被遗弃，跟了幺姨娘来这宅院里，本以为能彻底过上好日子，可转眼姨娘就不受宠了。我在这府里算是彻底失去了倚仗，往后的日子我也不知该如何过…”

“你怨恨过你的娘和爹吗？”芙蕊问。

“怨恨过的，虽然我记不得他们的样貌，但后来见过不少卖女卖儿的，我也就想开了。说不得是家中日子过得艰难，所以才将我转手给卖了。”青儿落寞得低下头，转眼又抬起头来朝着芙蕊笑。

那笑浮于表面，芙蕊能看得出来，青儿笑得很勉强。

“其实——”芙蕊想说些什么，但又想起钱婆子，还是选择了沉默。

“其实什么？”青儿追问。

芙蕊将被子再往上拉了拉，说道：“其实你现在过得也不错。换个角度讲，你犯了错，夫人却没有将你赶出府去，也没有罚你去做杂役，只是让你在这院子里。你还遇上了钱婆子，处处照顾，诸如此事，你已是得了上天的眷顾。”

青儿一愣，呐呐重复着：“原来，原来我已经很幸运了。”

芙蕊点点头：“我以前见过一些卧床不起的病人。他们因为长时间起不了身，身后起了不少疹子，更有甚者，还流脓发烂了。那场面，看见一回，你都得有大半月吃不下饭。你再瞧瞧你，你的身上没有起疹子，而且身上也干干净净的，这说明照顾你的人将你照顾的很好。”

话只能说到这，再多的芙蕊不能说，青儿同钱婆子以后会如何，只能靠他们自己，她不想过多地介入。

“我得回去了。”芙蕊起身。

“芙蕊姑娘…”青儿咬了咬下嘴唇，欲言又止，像是要挽留。

“若是夫人那忙完了，我会抽空过来一趟，”芙蕊笑着道：“我若是没过来，你的走路也得多练练，可不能偷懒。”

“嗯。”青儿用力点点头。

芙蕊关了屋门，正要离开汀兰苑，被钱婆子给叫住。

“芙蕊姑娘，青儿她…”钱婆子欲言又止。

芙蕊笑着道：“以后每日都需扶青儿起来走动走动，长久躺在床上并不有利于伤口的恢复。”

钱婆子忙点头答应：“欸！欸！多谢芙蕊姑娘了。”

默了默又问道：“青儿她没有为难你吧，自从腿伤了后，她的性情就变得有些古怪，时常会因为一些话而突然暴怒。”

芙蕊摇摇头：“没有。其实身有疾者，内心都比较敏感。面对他们时，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把他们当成一个病人去看待，就同他们正常交流即可。我以前见过一些病人，因为受不了他人怜悯的目光，周遭的人又没办法完全体会她的苦痛，最终选择了自尽。青儿这样，已经算是很好的了。钱婆子，你将她照顾的很好。”

突然得到了夸奖，钱婆子反倒有些无措，下一秒，她莫名红了眼眶，像是终于寻到了知己。

“芙蕊姑娘，我，我不知该如何说，但是真的很感谢你！”钱婆子用衣襟抹了一把眼尾的泪珠，“青儿变成这样我是真的很心疼，但我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我的担忧。我希望她好起来，可是我怎么使劲都没有用。适才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芙蕊姑娘，若不是你今日到来，说不得她就会这么一直躺着。她愿意变好，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就彻底放下了。”

芙蕊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钱婆子的肩膀：“青儿会越变越好的。”

——

回到庆春院。

芙蕊见苍蓝侯在廊下，便知夫人在屋中休憩。

“回来了，”苍蓝道：“你怎得去的有些久？”

“去看了看青儿，帮了帮忙。”

“嗯。”

两人沉默一会儿，苍蓝感叹道：“原先我因着汀兰苑，对青儿还有几分厌恶，可今日听了钱婆子的话，知晓了她同钱婆子之间的关系，竟又生出几分同情来。”

芙蕊了然：“说到底，出生由不得自己选，往后走的路也由不得自己选。她未入府前仰仗的是幺姨娘，入府后自然也要仰仗幺姨娘。环境逼迫她如此，其实她人并不坏。真正害人的，不过是将我们困住的一座座宅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