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莎莉亚长公主，今天是圣桠格雷斯大人的葬礼，您就这么不带侍卫从皇城里跑出来，路易陛下难道不担心？”

“与其担心我，倒不如说父亲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妹妹身上了。”

“一边是血脉稀薄的侍从所生之女，一边是自己娇嫩的掌上明珠，在以血脉为主的圣帝亚多利皇室中，谁是轻，谁是重，父亲很清楚。”

她的头发好像乌鸦翅膀那么黑油油的，浓密而又柔软的鬈发，直垂到她的肩上，但在靠近前额的地方却被一顶满嵌宝石的金冕紧紧将她束住。

“父亲是一位聪明人，但也就是这份聪明造就了他懦弱的性格。”

“他看得清那些高傲官员的嘴脸，但拥有王权的他，却不敢拔除这些蛆虫。”

声音淡然清隽，甚至稍带些冷冽，然就是这份冷冽中有什么令人极其熟悉的东西，镇定在霍格兰不动声色的穿透他的心。

“我喜欢我的艾尔希娅妹妹，却讨厌父亲想做什么却安于现状的样子。”

爱莎莉亚如此心安理得的喝茶，霍格兰整理下身着的甲胄，他的那双眼睛万分锋利，像钢钻一样刺人。

“您就不怕路易陛下听到这些话的后果，或许我会告密呢？长公主。”

束发的紫带子简单挂在身后，霍格兰放下了倒水的茶壶，他拿出一个贝壳，朝门外走去，铁片制成的步履铛铛响。

这个贝壳大约有手掌那么大，是锥形的硬壳，上面有精致的螺纹，土黄色的棕色的褐色的条纹互相交错着，一圈一圈的。

“告密者的暗语？霍格兰骑士长，原来您也对气韵石雕刻而成的小玩意感兴趣。”

“如果是告密，那您为什么将这个东西暴露在我面前，这样的话，可真算得上是最失败的告密了。”

贝壳的背面沾着血，也许是某只可爱动物的血，它虽然触手柔滑熟韧，却不免藏着一声凄厉的哀鸣。

她依旧在淡雅喝茶，与在面对君玮时那副崇拜的少女模样截然相反，现在，爱莎莉亚真正展现了她那杰出的政治才能。

处变不惊的爱莎莉亚的武器，她虽然喜欢生气勃勃的风度，但是既不怕谈理论，也不怕作严肃的讨论。

趾高气扬的自负与张牙舞爪的炫耀都是脆弱的另一种表现，只有在对自我有深刻了解的自信，会容纳与己不同的存在。

“呵，长公主果真冰雪聪明，一点小把戏在您眼里根本构不成威胁。”

霍格兰把贝壳收回手中，挂在位于天花板的木制吊灯，随即给爱莎莉亚恭敬的斟茶，面色柔和。

“小孩子都能看懂，霍格兰骑士长，您可别把我看扁了。”

接过热气腾腾的茶，爱莎莉亚像一尊雕塑，老是那么个表情不乐不忧，不慌不忙，不焦不躁，微笑的看着霍格兰。

那微笑仿佛是坚韧不拔的纯白花朵，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脚踩践踏，坚韧的花朵依然昂首挺胸竖立在那里。

“长公主，您先在这我屋子里休息，我还得去主持圣桠格雷斯的葬礼。”

霍格兰挺直腰板，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狼毛夹杂着屋外的阳光迎风飞舞。

“我也有政务要处理，不打扰的话，一起吗？霍格兰骑士长。”

乌黑色的碎发被风吹乱，却添了几分不羁之风，爱莎莉亚身穿粉紫色的短披肩小外套，更加衬托出她绝佳的身材，再搭配一条紫色天鹅绒齐膝裙，一双黑色的高筒靴。

霍格兰的甲胄下有一片羽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佩戴在一个圣洁的天使胸前的一块闪着银光的胸甲。

“请，爱莎莉亚长公主。”

他把房门一开，面带微笑。

…………

白色的葬礼，黑色的西服，庄严的教堂，曾经那个为圣帝亚多利大陆点亮光芒的女人，如今却躺在棺材里。

长长的走廊上铺满洁白的花瓣，微风轻扬起前来追悼的人们的衣角，黑色的襟带飘了整座纯白的教堂。

挽歌被修女们轻轻吟唱，古老的墓园从沉睡中惊醒，长眠的灵魂打量着新客，他们好像看见，一个微笑着走向自己的灵魂，从此与天相拥，与地成眠。

圣桠格雷斯的安静躺在花棺中，花棺上的那扇薄薄的铁门被空气带拢，按亮了她右手边的开关。

整个教堂刹那通明，白色的光好像天使张开翅膀后普世的恩泽，将整齐排列着的失去了灵魂的人们紧紧拥抱着，纳入了属于死亡的神话世界。

为圣桠格雷斯举办葬礼这种事情， 与其说是慰藉死者，不如说是安慰还站在地面上的生者。

一身白色甲胄的霍格兰站在走廊上，聆听着葬送在风声中的白鸽泣血的啼鸣，清晨的阳光映晃着他的眼眸。

棺中的圣桠格雷斯闭眸祥和，如同一只受伤的白鸟一样被钉在金索上，地榆花编织的裙子上溅满了殷红的血，如残破的羽翼垂落下来。

“今天，无论怎样风光的葬礼，无论前来悼念的宾客如何煊赫，都不会让死亡变得值得。”

“让我们铭记，这位曾经为圣帝亚多利大陆开拓的前进者，她无愧于英雄二字。”

“圣桠格雷斯大人热爱这片大陆，她的教导柔滑而驯服，在无声的喉音中温柔了我们每一代奥兰德骑士教团的心。”

所有人的眼眶已被呼之欲出的泪水浸润，不管是不是真心，但好歹也是哭了。

“她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她的精神将永远领导着我们，去寻找更美好的幸福！”

尤其是安德留斯微微颤抖的手指，轻缓地隔空抚摸着棺材中的遗容，嘴里还不停低语喃喃道。

再大的悲伤不过生离死别，再尊崇的人也不过占据方寸之地，一具棺椁，一抷黄土，一座墓碑，终此一生，这就是一个人的结局。

“随圣桠格雷斯大人的遗愿，就葬在东街的墓园吧。”

那是怎样的悲哀！霍格兰寻找不到宣泄口，无法将哀伤情绪喷薄喷出，只得沉重演讲准备好的悼词，把负面情绪吐出。

在宾客们悲痛之余，教堂那尊最大的天使石像焕发出比太阳还耀眼的白光，被称为赐福的奇迹在这个漆黑的葬礼上。

“这是赐福，但为什么会发生在现在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时间段？”

宾客之中的霍普神父如约参加这场葬礼，他也很悲痛圣桠格雷斯大人的离世，待所有人跪地参拜赐福降临，才从思考中脱离。

可他却不跪，辞去了神父的职位，那么他就没有跪下的义务，只有救赎苦难的职责。

“按我主之意，前来收回罪人圣桠格雷斯的心脏。”

一个肉球长有三对白色羽翼，蠕动的表皮镀上一层金色，诡怪之中带有一点圣洁，无数的眼球仿佛比天边的星星还要多。

惨叫声痛哭声咒骂声逐一被刀呼剑啸取代，霍格兰只觉得身下的教堂在颤栗，仿佛回到几十年前的那一天，地震房摇，一地死尸。

边境魔物为满足口腹之欲而吃无数人，为一份至高无上的肉食诱惑，赶尽杀绝。

这与圣经里的天使完全不一样啊！

只有霍普神父和霍格兰两人站着，此刻他们似乎有点明白了，众人参拜天使而低头跪下，无非是不想让天使原本丑陋的面容，动摇了信徒们的信仰。

如果看到自己所信仰的天使是这副血肉模样，如红莲一般燃烧着的灼灼火焰，扶摇直上的火势围绕在一团长满眼睛的肉球上，大慨会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