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苏钰正和工匠房的人一起检查新的育秧用的托盘，装上芦苇试验看好不好用，正忙得热火朝天呢，张铭之带着人找过来了：“东家，晚上开个会呗？”

苏钰捡起一串落下来的芦苇，撕掉外层的绿叶，抽出里面的嫩芯，把中间那张绿叶重新卷起来，掐掉尾巴放进嘴边，用力一吹，芦苇笛发出细微的呜呜声。“什么事？”

“上次开会说的事啊，快半个月了，我来交差。”张铭之手里拿着两大沓纸，在手心里拍了拍，大笑着递给她看。

苏钰忙扔了芦苇笛，擦干净手接了过来，随手翻了会儿，点头。“做得不错嘛，等我先看看，晚上吃了饭咱们开会讨论。”看工匠房的人还在忙，苏钰忙让他们停了手，“都回去吃饭吧，等会一起开会。”

匆匆吃了饭，洗了个澡，趁着天光还亮着，苏钰带着蔷薇去了会议室。会议室里人头攒动，苏钰扫过去，感觉庄里各部门的人都来了，不由得笑了。张铭之看她进来，忙站起来迎她，把她让到主桌上。

“人到齐了没？到齐就开始吧。”苏钰扫了地下一眼，对上杜十娘的眼睛，都忍不住挑眉偷笑。杜十娘还真是体贴，给各部门的衣服领口各有不同，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能分得明白，对苏钰这个轻度脸盲实在是太友好了。

会议由张铭之主持，会议的主题就是最近大家一起讨论的那些，生意拓展、安全、教育和技术研发等等。最先说的棉纺织加盟的事，张铭之去请教了好几个不同行业的大拿、有经验的前辈，收获不小，又得前辈们推荐各路人脉，加上司农司李郎中的帮忙，整理出了两种不同的加盟模式，并且拟定了相应的保护自己利益的契约文书，这次讨论的就是这两种文书还有没有可修改补充条例。

“两种加盟模式，一种是咱们派人技术指导，一应机器、技术都由我们提供、维护，成品也和咱们的一起卖；另一种是他们派人过来学习技术，机器咱们提供，他们买还是租随意，每年交若干加盟费。咱们就负责安装、调试、定期保养，生产、销售一概不要咱们操心，他们自负盈亏。”张铭之说完扫了一眼底下众人的神情，“你们觉得怎么样，哪种合适，有没有要补充的？”

苏钰就听着底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好半天终于有人举手，是杜十娘。“第一种就相当于咱们开了家分店，品质、产量有保证，可咱们派不出这么多人手。第二种，不知道是不是我小心眼了，不在掌控中我有点信不过。”

苏钰轻轻敲敲桌子，压低声音问张铭之：“咱们工坊有多少技术好手，能独当一面的这种？有多少技工？”

“咱们工坊一共三十六人，能拉出来做技术指导的有六个。技工，咱们工匠房也差不多能派六个。”

“是少了点。”苏钰皱眉，“你倾向第二种？”

张铭之摇头，轻声回答：“你先别出声，等着看。”

苏钰就等着了，果然杜十娘的话音才落下，底下就一堆反驳的声音响起来。她仔细听过去，有的说得多多少少有点道理，有的真就是单纯抬杠了，她暗暗记下这些人的位置，沉着脸静静地听着。

最后总结，大部分人的意见是既不同意一也不同意二，而是提出方案三，这倒有点出乎苏钰的意料。可看一眼张铭之，他似乎并不意外，一点都没说他们的想法不好的意思，而是引导他们把这个方案渐渐完善起来。

不止纺织工坊的加盟方案是这样，美食输出也是如此，反正讨论着讨论着总会讨论出第三条路来，而且第三条路比先前提出来的两条更容易让人接受。一次苏钰不在意，两次三次她心里就起了疑，不过张铭之对此倒是很平静，苏钰便也冷眼旁观着，看他们到底做的什么妖。

好在安全、教育这些没有方案可供选择，只有数量之争，倒是很容易就通过了。

张铭之让人把会议记录做好拿过来给苏钰看，苏钰接过来扫了两眼就放下了。“你总结一下吧。”

张铭之看她好像不在意，也没多问，想也不想便说：“不管是人家来加盟咱们也好还是咱们招代销代售也好，首要保证主动权在咱们手里，不能受人拿捏。大家的意见都很好，等我和庄主再商量一下怎么落实，这里面毕竟牵涉着法律条文，还得找衙门的人帮着掌眼。等一切都落实好了，我们会落实到纸面上，张贴在大院山墙上。”

他说完便看向苏钰，苏钰微笑着挥挥手。“行了，就这样吧，散会。”

等大家都走了，苏钰慢慢地起身往家走，才拐过大院西山墙，墙角突然蹿出个人来，轻轻吆喝一声：“东家，是我。”

是杜十娘的声音，苏钰松了口气，笑着迎上去，挽着她的胳臂问：“专门在这儿等我的，避嫌？还是有话要跟我说？”

杜十娘笑笑不说话，苏钰便知道了，挽着她继续往前走，等进了院门才道：“今晚就跟我睡吧，咱们好好聊聊。”

杜十娘笑。“那我回去拿衣裳。”

苏钰忙拦住了。“得了，就穿我的吧，家里有新的，给你拿两套就是了。这大晚上的来来回回跑多折腾。”

杜十娘想想也是，便没客气，拿了衣服去洗漱了。等她回来，苏钰已经点好熏香躺床上等着了，不由笑了，几步走过去，跨过她躺进了床里边。

“你不在家，这一年多天天大小事儿不断，人多了，心思也多了，总有人不服，总想要大队长的强。”杜十娘两手枕在脑后，扭过头看着她笑，“今晚你也看到了，有些人就是想掐尖儿，不过咱们大队长早把他们的心思摸透了，你看他们提的那些意见，最后改的那方案，其实都在大队长的掌控中，或者说，大队长是故意抛出两个不太完善的方案，引导他们选第三个他真正想做的方案。”

“哟，你对张铭之评价挺高啊。”苏钰看着她，拉长了声调调侃道。

杜十娘笑笑，转回头看床顶。“他和老十一伉俪情深，你别乱点鸳鸯谱啊。”

“你这敏感过头了啊，他和老十一正大光明拜过天地的，我亲眼见证的，才没想过给你拉纤呢。”苏钰笑，“我问老张管理庄子顺利不顺利，他轻描淡写说挺好听顺利的，可看今晚这情景我觉着他还挺不容易的。不过听你这么说，整个庄里也算尽在他掌握之中，我便不担心了。”

“这个倒真是的，他和老十一都是脑子又灵活又讲义气的人，那我便放心了，以后我也能放心玩了。”

“放心放心，不信你明天看，他肯定一早就过来找你，跟你讲这些方案的事。”杜十娘说着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发出极轻的鼾声，苏钰凑过去一看，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累一天了，又说了这么会儿话，苏钰也倦了，叫来蔷薇放下蚊帐，吹灭了蜡烛，在无边黑暗中，慢慢地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山茶果然所料不差，张铭之一早就派人过来找她说要商量事儿。苏钰忙忙地洗漱过了，端了碗就去了大院儿，去厨房捞了碗冷粥，拿了两碟子小菜一碗稀饭到树下坐好，拿了张铭之新写的文书看了起来。

文书笔记工整清秀，完全不是张铭之和老十一的风格，倒是很像她之前看到张贴在城墙上的布告上的字。“你什么时候去的衙门？不对，衙门这时候啊没开门吧？”苏钰说着突然反应过来，手里的馒头也不吃了，豁然站起来，等了他一眼。“你炸我，本来你准备的就是这个方案吧，为了拿捏家里人就给我们来这套。？”

张铭之笑，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兵不厌诈嘛，反正你说什么都有人反对，那为什么不利用这种心里搞点事，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苏钰眼睛朝十一郎瞥了眼，看他一脸平静，收回目光笑了。“你心里有数就好，这样我也不用担心你压力太大，以后咱们山庄的事儿就全交给你了，我可以安心养老了。”

“养老？这可不成，咱们的账我还想着还给你呢，我们这一人管家一人管账的，你就不怕我俩里应外合把咱家搬空了啊？”

“咱们庄里要用到大钱，要那么多人开会表决，要得到我的同意，哪那么容易钻到空子啊？”苏钰笑笑，“只要这山庄的田契地契都在我手上，只要你们签的做工的契约在，我怕什么？我大不了重头再来东山再起，你们可得吃官司了。听说朝廷对这种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的行为可是很厌恶的，碰上了是从重从严处罚的哦。”

张铭之大笑起来。“你还真想过啊？你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我呢？”

“真是没脑子，我要不信任你们，回来这大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找你们要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