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收了麦子，庄里办了场隆重的丰收宴，新麦磨的粉做成了各种吃食，花馍、饺子、煎饼......各种花色各种馅料看得人眼花。孩子们可高兴了，大孩子们在厨房帮忙各种出主意，小孩们拿了小块面团跟在大人身后各种捣乱，大人们都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闹，满足她们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闹够了，一人拿了一小块面团去河边，比赛着钓鱼网虾，吵吵嚷嚷的声音震天。

苏钰捂着耳朵倚在躺椅上看她们玩儿，看日头升老高了孩子们还没有歇的意思，忙招手叫正撑船摘荷叶的种植组的人：“你带孩子们去咱们的藕田玩吧，哪里虾多，让他们在田坝树荫下钓虾玩儿，看好了她们啊，别让她们掉下田了。”

那人笑着撑了船过来，指指岸边甩着小短腿跟在哥哥姐姐后面的小豆丁：“这些小的就喜欢跟在大的后面，又不肯老实跟着，大的眼错不见他们就能栽藕田里去。藕田看着水浅，里面淤泥深着呢，还是等孩子们大了再带他们过去吧。”说完拍拍裤腿，长篙一点岸上的石板，轻飘飘远去了。

苏钰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裤腿空荡荡的是那条腿没了。也行吧，山里缺胳膊少腿的人太正常了，她早忘了这回事了。就是那些大人怎么这么心大呢，都不担心孩子安全的？还是说，因为自己在这儿，她们默认了自己会看好孩子了？

“孩子们啊，时候不早了，咱们到院里玩好不好？”苏钰拍拍手喊道，孩子们停了手，推推搡搡地围了过来，有胆大的高高举起了小手，仰着脸问她。“你能给我们讲故事么？柳嬷嬷说你会讲好多好多故事，我们可想听了。”

苏钰不由苦了脸，赶鸭子一样把她们往院里赶。“行行行，快进去吧，你们乖乖的我就给你们讲，不乖不给讲啊。”

孩子们一窝蜂往院里跑，大的在前面跑，小的在后面追，急得嘴里吱哇乱叫，有的大孩子就停下来等，有的转回去拉着小小孩一起跑。苏钰站在院门口笑眯眯地看着，等她们都进去了也迈步跟了过去，先去厨房拿了几只小馅饼过来，等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才蹲下来问她们。

“刚才谁转回去拉了弟弟妹妹呀？”

“我。”

“我！”

苏钰仔细辨认了一下她们的头发服饰，确认她们没撒谎，便招手叫她们上前，一人发一只三鲜馅的煎饼。“你们两个知道保护弟弟妹妹，做得好，这是给你们的奖励，拿着。”

这一波孩子退下，苏钰又问：“刚才谁停下来等弟弟妹妹了呀？”

这次举手的孩子就多了，一个个手举得高高的生怕她看不见，扯着嫩生生的小嗓子喊：“我！”

“是我！”

“我我我！”

......

苏钰又认了一遍，点头，一人发了只韭菜鸡蛋馅儿的煎饼。“你们也做得不错，值得表扬，拿着吧。”

看一眼剩下的大孩子，无视她们眼巴巴的脸色，苏钰站起身来，随手把剩的一块煎饼扔自己嘴里，慢慢地嚼着吃完了，拍拍手坐小凳子上。在厨房帮忙的嫂子们端了篮子过来，挨个发蒸饺给她们吃。大孩子们手里拿着蒸饺，看看苏钰又看看旁边的小小孩，一时陷入了纠结。

苏钰笑：“快吃吧，这个人人都有份的，不用推让。”

等孩子们吃了两轮，苏钰笑眯眯地问她们：“吃好了没有？吃好了咱们来讲故事？”

“吃好啦——”

“讲故事——”

孩子们高了兴，扯着嗓子喊，听得满院的大人直乐。

“好吧，今天给你们讲个孔融让梨的故事。”

等苏钰讲完，有个个子小小的小丫头举起了手，眨巴着圆溜溜黑乎乎的大眼睛看着苏钰，声音发抖：“姨姨，我姐姐每次都把好吃的让给我，我都吃了，我是不是个坏孩子呀？”

小丫头说着都快哭出来了，苏钰笑着拍手：“那你想让吗？”没等她回答，又问，“如果你让了，姐姐吃了，你会不会难过？”

她说完看看别的小孩，指指她们。“别在一边傻站着，你们也一起想。如果是你，你会愿意把自己喜欢的煎饼啊、烤鸡啊、葡萄啊让给别人吗？别着急啊，咱们慢慢想。”

小孩子们渐渐沉默下来，厨房里的大人说笑声也渐渐消失了，现场变得沉闷起来。

终于，最先提问的小丫头举起了手，怯生生地小小声说：“我喜欢吃鸡腿，我不想让。”

苏钰摸摸她的头，转头问别的小孩子，“你们呢？你们喜欢的好吃的、玩的娃娃还有穿的漂亮衣服，愿意把它们让给别人吗？”

有四五个小孩举手说愿意，不过大部分小孩子都沉默着，低下头不敢看她。苏钰笑了：“那，给你们讲这个故事，不是教你们随便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让给别人的。东西是你的，给不给别人看你自己，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完全没问题，怎么做都是对的。”

“那，那你为什么要说孔融让梨呢？”小女孩又举手。

苏钰笑：“因为等你长大了，会有很多人教你要大方，要贤惠，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让给别人。我要让你们记住，这种话不要听，你只要像今天一样，听自己的就好。”

“那，那为什么刚才你还奖励我呢？”先前得了三鲜馅煎饼的小孩子举起了手，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

“那是因为，弟弟妹妹们还太小，不知道什么危险，很容易受伤，你看，河水那么深呢，宝宝要是掉下去了，会怎么样？”

“会沉到河底，被水鬼吃掉呜呜呜......”

“对呀，弟弟妹妹们太小了，需要我们照顾。你们很负责地照顾她们了，我就给你们奖励了呀。”

呃，孩子们更迷惑了。“可是，你不是说要听自己的吗？”

“那你回来牵弟弟妹妹，是自己想要牵的吗？”

小孩想了想，点点头，很快又摇头。“我娘说了，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苏钰笑了：“是阿爷阿娘教你们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不是你们自己想照顾弟弟妹妹的，是吗？”

小孩又摇头。“阿爷阿娘会高兴，会夸我。”她又肯定地重重点了下头，“我想她们高兴，我想她们夸我。”

“那如果不夸你呢，你难过吗？”

“嗯，有点。可是我也不想弟弟妹妹们受伤，她们受伤我会很难过的。”

苏钰笑笑：“那你就去做，不让自己难过。”苏钰想了想，拍拍手很认真地对孩子们说，“来，我们捋捋啊，对咱们庄里来说啊，咱们是一家人，家里人要互相关照互相帮助，像我们大人要照顾好你们小孩子，你们大孩子呢要带好弟弟妹妹。但是呢，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可以自己留着，不会因为我们是大人，我们是大孩子，就要把东西让出来。”

“那孔融让梨，不是夸他的吗？我们不是要教孩子们跟他学习吗？”厨房门外正忙着漏面鱼的大叔回头，皱着眉头问苏钰。

苏钰摇头。“我觉得这么让来让去很无聊。要是咱们什么都不够，好不容易有点好的，那让给老弱病残是应当的，可明明不缺，这么推来让去的，老实说，我不知道意义在哪里，甚至我觉得这个很做作，假兮兮的。”

“可，可人情不就是这么一推一让处出来的吗？”

“啊，是这样吗？”苏钰想了想，摇头，“好麻烦。”

“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一家人，不用这些虚客套。外人嘛，那么在意外人看法干嘛？”十一郎推着轮椅慢慢出来，插了一句。

苏钰一拍手，大笑道：“对了，就是这句话，你真说到我心里了。”

先前搭话的大叔想了想也笑了。“也是，外人再好能有自家人好？咱们庄里的人都是过命的交情，虽然各人有各人的脾性，但要说为兄弟为这个家那都是能豁出命去的。”

他旁边的大婶冲旁边的人挤挤眼，笑着拆他台：“是，你能给兄弟豁出命去，可兄弟找你借把菜刀你打死也不肯借。”

大叔眼珠一转，两手一拍。“这不就是东家说的嘛，自己心爱的东西不想分给别人就不分，要听从自己的内心。”

大婶被噎得翻了个白眼，苏钰和十一郎一对视，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大人们笑哈哈的，孩子们没听明白，也跟着嘻嘻哈哈地笑了。

等大家都笑过了，十一郎看了苏钰一眼，收起了神色说道：“别光顾着记不要孔融让梨，要记住咱们是一个家，要保护好家人要互相照顾。有些小矛盾小冲突没啥，别忘了咱们是一家人就行。”

他话音刚落，苏钰忙拍起了手。“就是这话了，咱们是一家人，要是有人把这家不当家，那也不必留了。”

先前搭话的大叔神情一震，看了苏钰一眼，又看看十一郎，慢慢地，慢慢地挪进了厨房，再也不敢搭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