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回来了。”快到午时，门口响起打帘子的声音。

谢无忧迈着慢吞吞的步子，走进屋里。

见沈清芙竟没如往常般，瘫在榻上吃喝玩乐荒废光阴，不由挑动眉头：“在做什么？”

沈清芙没回头，嘴里念念有声，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

“请大爷安。”玉盏和拾翠行礼道，“大奶奶在算账呢。”

不用她们说，谢无忧也看出来了。

他走到沈清芙身后，站定。

“等下跟你说话。”沈清芙头也不抬地道。

将数字算完，口里念念有声，记在表格里，这才放下笔，回头道：“都晌午了？摆饭吗？”

谢无忧道：“不急。”转而点点桌上，“何处得来？”

沈清芙回过头，看着那本崭新的账本，说道：“问管事要来玩的。”

谢无忧挑挑眉。

没说什么，收回视线，道：“摆饭吧。”

沈清芙见他没问，心里微松，起身道：“你今日感觉如何？”

“尚可。”谢无忧淡淡说道。

沈清芙便笑着道：“恭喜。”

“……”谢无忧脚步微顿，转过头，“喜从何来？”

沈清芙挑起眉头：“不曾变坏，不就是喜事吗？”

他身体这样，最怕恶化，最难的便是保持现状。能够一直保持如此，还不是好事吗？

谢无忧抿抿唇，颔首道：“你说得对。”

说着话，沈清芙已经把账本收拾好，交给玉盏收起来。

下人很快将饭菜端进来，摆满了一桌子。

今日有春菜，用鲜汁儿凉拌了，看着便爽口。沈清芙一手捧碗，迫不及待地筷子伸出去。

谢无忧下意识后仰。

抬眼看去，果然对面传来一声心满意足的“唔”，仿佛散发着金灿灿光芒的快乐浪潮，无边无际，呼啸着朝他扑来。

抿抿唇，他低垂眼睑，拿起了筷子。

桌上有一盆汤，碧绿的春菜切碎，打上蛋花，做成了汤羹，是为他做的。谢无忧伸手，舀了一碗。

果然不同。汤羹入口，淡淡的甘味，鲜嫩易碎的口感，令他心中无风无波的暗海，轻轻涌动了一瞬。

这是春日的味道。明年这时候，他还能尝到吗？谢无忧想道。

饭后，沈清芙难得没有遛弯或睡午觉。

她精神抖擞，一心扑在账本上。

苍天可鉴，她真的不是勤快人儿，她就只是太无聊了，有点事情做可真快乐！

谢无忧被她的反常惊讶到，也没有去书房。

“这里错了。”一根苍白纤长的手指，点在了表格一处。

沈清芙一惊，回头看去，不禁讶道：“你怎么在这？”

一旁，拾翠笑道：“大爷在您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您太入神了，都没注意到。”

沈清芙工作起来，是很难注意到周围的事。她回过头，看着他指的地方，扒拉过算盘，又打了一遍。

果然错了。她一边更正，一边说道：“这边不用你，你去忙吧。”

真是的，她回头还要再检查一遍的，被他指出来一个，她的惊喜就少一个。

谢无忧见她赶人，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大奶奶，您怎么不让大爷帮忙？”等人走远了，玉盏走过来，小声说道：“有大爷帮忙，不是更快吗？”

谢无忧真是厉害，他都不用打算盘，只瞧两眼，就能瞧见错处，玉盏佩服极了。

沈清芙当然知道他厉害，不然他的名声是吹出来的吗？头也不抬地道：“我不。”

有谢无忧帮忙，这账本想必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被料理明白了。她还玩什么？

“大奶奶，您别犟。”玉盏便劝道，“您与大爷是夫妻，夫妻一体，您的事就是他的事。他帮您的忙，是应当应分的事。”

拾翠也帮腔道：“我看大爷很想帮忙。”

沈清芙顿了顿。

谢无忧会愿意帮忙，她意外又不意外。他这个人，从来说不上坏。

“不用他。”她说道，见两个丫鬟面露不解，便又说道：“我想先自己试试。”

这个理由，两个丫鬟就能接受了，说道：“那您忙吧。”

退出去，将清净让给她。

出了屋子，拾翠小声道：“大奶奶真个儿好强。”

“嗯。”玉盏点点头。

好强不是什么坏事。假如给太太知道了，说不定还很高兴。太太一向觉得小姐不学无术，人又懒散贪玩，如果知道小姐奋发向上，不知道多骄傲。

“大奶奶的袜子都做好了，怎么不送去？”拾翠端了针线筐在腿上，给沈清芙打络子，随口道。

玉盏摇头：“不知呢。”

“该不会觉得太丑了，不好意思？”拾翠想到什么，嘿嘿一笑。

玉盏想到沈清芙做的那袜子，也绷不住了，“扑哧”一笑，随即抿住嘴，看向拾翠道：“可不许说。”

“好，不说不说。”拾翠低头抿笑。

屋里，沈清芙一心一意琢磨着账本。

她都快忘了回门那日，谢无忧落她的脸面，以及她想孝敬沈太太的事了。

说快忘了，是因为没有真的忘。

她当初想着，给沈太太做双袜子，算一份孝心。但这份孝心，是以“沈清芙”的形象来的。

但就算是“沈清芙”，送一双袜子表孝心，也足够荒唐了。沈太太一定会骂她的，一定！

可是，送什么呢？沈清芙想得头都疼了，也没想出来，只得暂时搁置。

她花了两日工夫，把账本琢磨清楚了。

这本账，虽然是作假的账本，但内容不全是假的。张管事做手脚的地方，多是在合计，欠款那里。

一晚上的时间，不够他胡编乱造出一本假账。造出一组全新的数据，花费的精力和时间不低。要知道，在现代社会，数据都是要花钱买呢。

大概觉得“沈清芙”好糊弄，张管事在金额那里做了点手脚，导致合计出来的金额不高，以及不少客户打欠条，粮食少了，钱没多。

但他没想到，此沈清芙非彼“沈清芙”。

沈清芙是个闲得蛋疼的伪富婆、真社畜，她就是做得出来把一本账重新搞清楚的举动！

“哈。”沈清芙摩拳擦掌，露出狰狞的笑容，“孩儿们，跟本大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