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悦这个话，给姜映波整抑郁了，表情都僵硬了一下。

不过姜映波情绪还是稳定的，并不会对一个小姑娘发脾气，何况徐承悦还这么可爱。

姜映波和祝青萝同辈论交，在书院的时候没少去国公府蹭老夫人的饭，自然没少见徐承悦，所以能很自然地揉揉小姑娘的头发：“妞妞这个问题，在我第一次看到成品的时候，也问过。”

“问谁？”徐承悦脆生生地问。

姜映波回答：“顾小姐。”

对，东西是顾绮墨设计的，至于说能不能洗衣服，她也肯定地回答，可以。

姜映波当时内心就火热了起来——哎呀这不是意外收获嘛，甚至都可以单独开一个厂来搞这种机器卖了！

男人们不懂这些但是谁洗衣服谁知道呀，夏天倒还可以忍受，冬天的衣裳又厚又重，水温低得可怕，多少妇人冬日洗个衣裳弄得满手都是冻疮，再是艰难不过，倘若有了这个东西，想都想得到对生活品质的提高。

就是火热的心碰上顾绮墨那并不见有多热情的模样，心里多少有点嘀咕，索性问了出来：“这东西有什么隐患么？”

“隐患倒是没有，我也看过衣服的损耗，其实用机器和捶打的效果差不多。”顾绮墨的回答是，“然后我猜都猜得到姜先生是想多做几个看看卖不卖得出去。”

姜映波的脸僵了一下：“……是。那又如何？”

也不如何，就是姜映波想到的，顾绮墨也想到了，她还做了——顺嘴问了见过这个设备成品的铁匠木匠们，倘若这个被叫做“洗衣机”的东西售价一两银子，他们可愿意买回家？

不愿意。

一两银子耶！普通人家够花俩月！买一个这样的东西不嫌太贵吗？

顾绮墨就又问，那，你愿意出多少银子呢？

工匠们就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

顾绮墨问了许多工匠，只有两个表达了购买的欲望，一个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疼老婆，另一个是年轻的，还没娶到媳妇的小哥。

疼老婆的那个买得很痛快，小哥则是怪尴尬地挠挠头问顾绮墨，我这次的工钱就不要了，小姐能不能送我一台，我拿回家给我母亲用，可能差一点钱，但小姐能不能稍微便宜一点。

顾绮墨倒是不介意打个折，但她想了想，说，你这次能赚的工钱可不少，一点钱没拿回家怕是要说的，这也算个大件，不如你回家问问父母再做打算？

小哥答应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东西是楚瑜和顾绮墨一块设计的，固然羊毛厂用得上，但对一个发明家来说，东西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自然是很大的职业成就感，如果是这种制造它地工匠都拒绝了的程度……楚瑜还生怕顾绮墨难过，在她面前好一阵温柔体贴，仔细陪伴。

顾绮墨倒是不难过，甚至想都想得到工匠们为什么不愿意购买——首先可以排除他们可以自己做。

经祝青萝教育，顾绮墨还是很有知识产权意识的，并没有把完整的图纸交给任何一个工匠，而是每个人有一部分，汇总了她让姜映波最信得过的工匠来组装。

那就只能是因为舍不得钱了。

要知道，在没有这玩意儿的日子，家里的老婆不也得老老实实给自己洗衣服吗？那是不用花钱的呀！

你不要和我谈劳动的价值，本来女人在家里缝缝补补洗衣做饭就是应该的，闲着也是闲着洗点衣服咋了，还是什么千金小姐吗连洗个衣服都做不得？

所以，只有那个非常非常疼老婆的工匠会干这种事。至于说唯一那位没结婚的小哥……丈夫少有心疼妻子，但儿子倒是会心疼母亲，只是说句难听的，很多父母的性格是不配被子女心疼的。

现代社会尚有孩子买了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去孝敬父母然后被一顿痛骂，什么钱多得没地方花了，什么有这功夫干这些不如赶紧给我带个女婿/媳妇回来，什么这玩意儿我根本用不上啊给我退了，何况是更落后的封建时代？

如果按传统家庭的刻板印象来琢磨后续，想都想得到那位本来想孝顺母亲的小哥回家之后，会因为这件事遭到父亲怎样劈头盖脸的“你就是不知道心疼钱！”的痛骂，和母亲原本还因为儿子的孝顺而欣慰，却看着丈夫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而不敢说话，又想一想儿子的心意收到了就算了，自己也干了一辈子洗衣做饭的事，接着干咋了，于是调过来也开始劝儿子别花那冤枉钱，儿子被那一阵夫妻混合双骂整得也凉了心，只能走一套“尊重，祝福，锁死”的程序。

没劲透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楚瑜一顿伏低做小之后，听到了顾绮墨这样的一阵吐槽，心里……只能感慨我老婆说得对。

但到底是楚英的亲儿子，哄女孩还是有点天分的，抱着顾绮墨柔声道：“你放心吧，我们家不这样。”

首先我肯定疼你。

其次我母亲是知道怎么照顾孩子的情绪的，从小她即便在父皇那里闹了再大的不愉快，也绝对没有下雨天打孩子一般的对我和妹妹宣泄情绪，我外祖家你也见过的，他们对小辈更宽容，徐承悦都被他们宠上天了。

至于我那混蛋老爹，你不用管一个死人：）

顾绮墨倒是不担心自己——她曾经惶恐过，毕竟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外婆和舅舅对自己固然好，可他们以为的好是把那个确实眼看着没什么前途的表哥许给自己，确实会让人担忧没有将来。

但现在不会了。

弱小的女孩不会永远弱小，她现在论文是能给奏章写票拟的顾司墨，论理是能手搓出一整个羊毛线生产线的被祝青萝在书信里叫做什么“高级工程师”，楚瑜喜欢她固然让她很开心，但即便没有楚瑜，她也有自己独立的价值，并没有一定要别人对她如何如何她才能好好活下去的担忧。

但顾绮墨还是很自然地靠着楚瑜的肩膀，轻叹道：“殿下放心，我没有担心自己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感慨，要观念转变，要机器彻底改变生活，我们到底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