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子殿下并没有亮明身份来荆州，去造船厂自然也不能敲锣打鼓拉个横幅，他甚至不愿意穿宽袍长袖过去，说这样干活不方便。

那颜辰也不太好意思穿长衫了呀，只好跟着楚瑜换了一身短打，进了生产车间。

首先参观的是冶铁炼钢。

但这个太子殿下是真的只是参观，既没有在师傅打铁的时候指手画脚，私底下也对颜辰坦诚了，理论上确实有更好的冶铁炼钢的方式，但是现有技术水平是不用指望能量产了。

颜辰自然得问一声为什么。

楚瑜拿了一块冰糖，丢进水里。

又拿了一块冰糖，用小锤子敲碎了，把碎末丢进水里。

然后问颜辰，懂了么？

颜辰：“……”

和这帮人交流，真的是脑子转慢点都跟不上。

懂——冰糖要是敲碎了，融化的速度会更快，楚瑜明显是用冰糖来代指铁矿石，说的是如果能把铁矿石充分地碾碎了，就能更快地炼出钢铁。

都不用楚瑜多解释，想都想得到冶炼的难度在哪里——铁矿石是“石”，想和敲冰糖一样敲碎，谈何容易？

但颜辰并不是轻易放弃的人，问楚瑜，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有啊。”楚瑜拿了根筷子，搅拌起了那丢了一颗冰糖进去的水。

——如果能在燃烧的时候也这么搅拌，让铁矿石、煤炭和空气能充分接触，冶铁效率也能上来。

但是冶铁的炉子里那个温度，拿什么搅拌呀？

首先排除一下鼓风机——鼓风机和搅拌棒可不一样，搅拌一般不会特别影响温度，但是鼓风机要是风鼓大了温度下来了，反而影响冶铁的效率。

“不过我想，状元郎都未必那么在乎成本。”楚瑜道，“主要是想造一条真正的好船吧。”

楚瑜出过海，知道铁船对于木船而言，简直可以称之为降维打击，即便不能每条船都按铁船的标准来，但见识见识如今这个时代船只到底能达到什么样子，也算是给将来的努力锚定一个方向。

“是。”颜辰也不避讳，反问楚瑜，“敢问殿下，倘若不计成本，目前能拿到的最好的钢，会是什么样子？”

楚瑜：“没什么样子，融合铁水之后由工匠一锤子一锤子敲，把杂质敲出来再丢进炉子里煅烧，就是最好的法子。”

颜辰愣住了。

倒逗笑了楚瑜：“不然呢？钢铁就是钢铁，无非就是杂质少所以韧一点，杂质多所以硬一点，难道还能做出什么花来？”

专业人士正经搞过研究之后都只能得出这个结论来，颜辰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带着楚瑜去了别的车间。

让人稍感安慰的是，楚瑜虽然没办法对炼钢产业做出什么更新换代的事来，但是在造船业本身，太子殿下非但看得懂图纸，甚至还因为出海过的原因，对每张图纸最终是构成船的哪一部分，这部分用起来如何，有多大的改进空间，他可太清楚了。

既然没有拉个“欢迎太子殿下莅临指导”的横幅，造船厂的一干技术工人对楚瑜的认知最多就是“这是颜大人带过来的新同事”，搞技术的人往往最是单纯，无非你专业比他们强他们就服你，于是太子殿下理所当然地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尊重。

这帮人聊起图纸和参数的速度，让颜辰看得发愣，心里第一个涌起来的念头是幸灾乐祸——

呵呵，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一个个做着春秋大梦，想太子殿下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弃权利，总有一天能支棱起来和荆王斗一斗好扞卫他的皇位继承权。

现在，可以证明，确实是做梦。

这个念头闪闪也就罢了，颜辰并没有当真，以他的年纪和资历，把自己辖区的一亩三分地管好就谢天谢地了，什么男女之分，什么政治立场，参与啥呀他们需要自己一个县令站队吗？

还是搞建设比较实在。

虽然在搞建设这个事情上，颜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努力的了。

江夏新城他建好了，营商环境也摆这儿了，用他所有的能量去拥抱了新技术，接纳了许多来自京城的新农具来提高生产力，以期能释放更多的劳动力来搞工业生产，也尽量鼓励了商业，已经做了一个官员能做的一切。

更多的……他又不懂那些机械、蒸汽、连杆、滑轮，连阿拉伯数字都是在一顿死磕之后才勉强明白，硬要参与科学研究或是生产机械的研发过程，不过帮倒忙而已。

最多也就是去给工人们上夜校，去女子书院里开讲座，去江夏本就有的书院劝学，把好好一位县长愣是干成了教师。

状元郎授课，非但江夏县范围之内座无虚席，就是隔壁县都有源源不绝的学生来江夏书院上学，如此他们不只是能带走状元郎的才华，也见识了江夏的风气，带回了江夏的生产方式，让江夏一时之间成了荆州最明星的城市。

同时，京城那边，楚瑜对颜辰大夸特夸的信并没有能让徐影如何兴奋——颜辰干得挺好，这是不证自明的事情，徐影还没有年迈昏聩到自己重点培养的官员到底水平如何都不清楚，还需要亲儿子来提醒的地步。

但徐影还是给楚瑜回了一封信，让楚瑜问一问颜辰对将来是什么打算，倘若愿意继续待在江夏，那就再给他三年时光，倘若想调回翰林院来，她也会安排合适的人去接任。

楚瑜的回信很快就到了，徐影拆开，发现信封里面还有一个信封，小混蛋一个字没写，纯纯的颜辰写了回信，楚瑜拆都懒得拆，往外面又套了一个信封就交给暗卫了。

徐影首先辱骂了一声小混蛋在外面玩得娘都忘了，字都不肯多写一个，然后拆封，颜辰的信倒是写得十分恳切，就说的如今江夏还在起步，倘若换了主官怕要横生枝节，他因此不想离开江夏，总得干出个成绩来才能真正甘心。

这是真正的干吏，徐影看完了信都长吁一声，和伺候在身边的蔡朝云感慨了一番状元郎是干实事的人，还在自己心里的小本本上给颜辰记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觉得等江夏的事什么时候大概收了尾，非得好好封赏颜辰不可。

但状元郎人暂时回不来，说什么封赏也是空谈，徐影把对颜辰的想法按捺下去，拆起了和信一块来的一个包袱。

据暗卫所说，这是姜先生亲自做的，要献给陛下，请陛下亲手拆开。

徐影一听就知道这大概会是个什么东西了，但心头还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子，手上加快了速度，包袱打开，露出里面毛茸茸的一件衣服。

很难说是不是世界第一，但肯定是中原的第一件羊毛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