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姜映波吧，徐影觉得自己都可以和被丈夫抛弃在家许久的深闺怨妇一样，来上一嗓子“哟？你还知道回来！”

咳咳。

真的。

你这个死人！

是！我承认买羊毛是挺重要的事情，这非但关系着中原人民从此能不能多一种冬日可以用来御寒的衣物，更标志着中原到底能不能和草原建立更牢固的利益交换机制，这个机制如果能运转好，甚至能一定程度上解决草原和中原的民族矛盾。

但这不至于让你一去就快半年，连院试和乡试都干脆不考了吧，买羊毛再重要，那……那目前来说也只是买羊毛啊！有必要耗你这么长的时间么？

只是呢，词儿都想好了，等真正见到了一身风霜的姜映波，也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余一句“辛苦”。

姜映波却笑了，大概是和祝青萝相处的时间久了，她自己又是个洒脱奔放的人，于是给了徐影一个熊抱。

徐影：“……”

也就是动作快，打了个手势才没让暗卫将姜映波当场格杀。

然后她听到了姜映波一句有点沙哑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谈辛苦。”

徐影笑了，也懒得再关心姜映波怎么就没回来接着考她的科举了——姜映波参与科举最大的原因就是她不想去东瀛，徐影既许了她另外一个方向，那科举考不考的，确实不重要。

她只问：“如今，羊毛虽贩回来了，接下来你要如何呢？”

“哪有贩回来。”姜映波笑道，“不过是在长安略落落脚，我还是要去荆州的。”

“为何？”跟着一块过来的楚湘一下子就精神了，“先生对荆州感兴趣？”

“感兴趣。”姜映波看楚湘如同晚辈，但到底是不能上手摸摸楚湘的头，也不等楚湘问为什么，她就先笑道，“因为荆州有更多的水。”

这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羊毛要洗的呀。

长安也有水，“八水绕长安”，但黄河的水量始终是没办法和长江相比的，何况如今长安城堪称寸土寸金，想在水源旁边干点什么那简直就是要革贵族老爷们的命了。

荆州在这方面，情况就要好得多。

何况荆州劳动力也便宜呀。

长安城这边祝青萝已经先一步开过了纺织厂，收留了许多本来只能在家中搞点纺织然后零散售卖的小媳妇，但又不光祝青萝能干这个生意，达官贵人们都能开个纺织厂，也不在国内卖，直接给自己七大姑八大姨甭管是哪家组织的商队往外卖，换回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说个题外话，就因为有利可图，如今对长安城附近普通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来说，工作竟然十分好找，收入也颇可观，直接提高了长安城附近的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

这虽然让长安城附近的许多读书人批评礼崩乐坏，还在朝堂上妙笔生花地抨击这个现象将导致国将不国，但是，毫无用处。

一方面是君王自己是个女人，她并不介意看到底层女性地位的提升。

另一方面……即便君王想做点什么，政治力量也很难发生什么作用——禁止女性出门做工么？凭什么呢？不给大姑娘小媳妇们发工钱？那谁给你干活呀！干脆关停那些纺织厂？达官贵人们可不会答应。

无能狂怒罢了。

这也进一步促使徐影反过去细想，她利用政治权力强行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到如今仍广受传统文人批评，隔三差五都要收到一份“陛下您不能这么做”的奏疏，且到如今到底有多少女子真正靠着这个政策站了起来，都值得商榷。

哪怕是徐影亲手提拔起来的几个姑娘，仍然只能算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万绿是坚挺的，但如果外头的寒风吹得猛烈一些，红花就现场凋零给你看。

显得虚浮，能让人做噩梦，梦到自己的第不知道多少代继承人是个男人，学了满脑袋的男尊女卑思想，把前人做了无数努力才养出来的女子能和男子一般从政做官的成果都扼杀掉，然后半夜惊醒，一身冷汗。甚至……不只是梦，清醒的时候好好去想梦中的一切，竟然还能该死地发现这有一定发生的可能，徐影却对将来这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毫无办法。

纺织厂却是实在的。

即便是在男人反弹力量非常强的现在，士大夫们仍然对这种从最底层养出来的东西毫无办法，因为对任何有话语权的达官贵人来说，都是“圣人教诲固然重要，但是赚到手的钱更加重要”，绝不会有人会为了所谓的道统和圣人教诲，毁掉女子能出门赚取劳动报酬的可能，换几个皇帝都一样。

形容一下，纺织厂是从一开始就扎根土地，打好基础，这才慢慢朝着世界探索出了第一片绿叶，早晚会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但她允许女子参加科举的制度，反而是某种意义上的拔苗助长，几乎能和楚湘之前对皇庄的女眷们骂骂咧咧的“给了她们机会她们却不知道珍惜”一样，像一个昏招。

这种思考徐影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但她是真的越来越深刻地理解了老夫人嘴里那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姜映波要去别的地方开纺织厂了。

徐影心头对羊毛的定义，在“多一种御寒衣物”，“草原和中原的利益连接”之外，还多了一个“荆州的女子也能因此拥有站起来的尊严”的期待。

这让她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其实若只是为了水，比荆州的水还多的地方，不能说没有啊。”

——确实，荆州那边目前还没有纺织厂，但看如今的态势，船运只要起来，荆州那边也开始有纺织厂是早晚的事情。

要论徐影的私心……姜映波你要不带着你的羊毛去水资源比较多但是离能顺利的搞海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去提高一下女子出门做工的比例？

遍地开花然后以星星之火燎原嘛！

可姜映波却不去试图理解徐影心里的小九九，只笑道：“其实去荆州，非只是因为荆州有水，和长安的贸易往来也要方便得多。”

羊毛和丝绸又不一样，国内的市场都还没开拓过，不必这么早琢磨外贸，而论内销，目前就长安城的消费能力最能看，要开拓羊毛市场，必然首选长安，如果厂子离长安太远了，成本可就高上去了，获利有限，生意可不好做。

徐影只好放弃，转而问道：“那……你这带回来一车队的羊毛，全准备让人来纺线？”

姜映波回答：“先纺着呗，弄出第一批货来再说。至于陛下说的用机械……我得先和朱先生好好聊聊，到底怎么个利用机械法。”

姜映波，属实已经是个半老徐娘了。

但聊起这个终身的事业来，她看起来比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要精力旺盛：“或许还要问朱先生要两个学生随我去荆州，因为我弄那些墨家的东西，还是不太顺手。”

接着就看向徐影，突然好奇起了徐影的来意：“陛下特地出城来见我，应当不是因为想我了，是有什么人想推荐给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