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们的媚眼，究竟是抛给了瞎子看——徐影看了奏章，非但没有生气，还高看了顾绮墨一眼，甚至高看的都不是顾绮墨能容忍下属的小调皮，而在于小余姑娘束手无策的事情她竟然不声不响就解决了：“她们竟然愿意出宫了？你怎么劝的？真挤兑她们了？”

是的，女史的视角里，她们都斗上天了，鸡飞狗跳的这么大动静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可在徐影的视角里，虽然她也享受到了来自一个牛逼秘书的一切红利，可在顾绮墨没有重点请示汇报的情况下，她真的对秘书机构都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也不想知道，所以连语气都是调侃的，即便顾绮墨真挤兑她们了，徐影都是认可的——所以有些时候真不必过分指望上位者的良心和正义感，因为这玩意儿于上位者来说，即便是最温和的上位者，都属于奢侈品来着。

就连于政治上应当非常稚嫩的顾绮墨都不意外徐影那压根不想寻根究底和主持正义的态度，只狡黠一笑：“豪门大户里的非嫡长子媳妇，一天到晚撺掇丈夫干的，不就是拿了自己的一份财产好分家出门吗？”

她们呐，就是飘了觉得自己也做得嫡长子媳妇了，才会有继续在深宅大院里混日子的动力，要是让她们认清了这辈子也做不了那个嫡长子媳妇，还注定了要受资历不如她们的嫡长子媳妇的气，可不就得琢磨出去当家做主还痛快些吗？

然后顾绮墨被徐影笑骂了一句“坏丫头”。

这不是真骂，顾绮墨也只是跟着笑，并没有分辨什么。

徐影也大手一挥，答应了女史们出宫的请求。

皇帝温厚，哪怕最后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倒也给了她们安身立命的银两也安排了户籍，虽然出宫的规格很难和小余姑娘相比，但人家是司墨你不过是女史，有些待遇上的区别也是很合理的事。

出宫时，没有人相送。

——或许还是有的，高高的宫墙上，楚湘和顾绮墨并肩而立，顾绮墨还有点伤感：“但愿她们不会恨我。”

“我一般是这么安慰的。”楚湘侧头一笑，“倘若是个会记恨这种事的人，可见心胸一般，将来并不会成长到要姐姐担忧的地步。”

顾绮墨失笑：“殿下通透。”

通透的楚湘垂眸看着那离开皇宫的马车，低笑道：“也不是那么通透，全靠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顾绮墨其实知道楚湘现在到底在失落什么，更知道其实安慰楚湘都失去了意义，只侧头问：“殿下还准备再从城外的皇庄挑人进宫么？”

楚湘抿了抿唇，半日后道：“罢了吧。”

顾绮墨心里有数了，把目光偏回来，还看着那缓缓出宫的马车。

耳边传来楚湘的叹息：“拔苗助长，本意是让苗见识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好让它到了需要沉下去生根发芽时，不至于毫无方向，谁曾想好好的苗却不长了，倒想一步登天起来，属实让人灰心。”

顾绮墨沉默了许久，说出来的话轻柔得仿佛一阵风：“殿下倒不必沮丧，殿下试想，真正能长成参天大树的苗，拔与不拔都会长成参天大树。倘若拔一拔便飘得不成样子，那叫杂草，也不值得可惜。”

都给楚湘逗笑了：“顾姐姐安慰人是有一手的。”

但总之，第一位女史出宫之后，仍留在宫中的女史们，是眼睛都盼绿了，都没能等到有新的人来填充那位出了宫的女史的位置。

再没多久，原本属于那位女史的桌椅从书房里撤走了，那位女史的房间也有内务府的人来整理了之后带走了贵重物品存回了仓库，又安排了洒扫宫人来定期清扫，她的活儿也没见分摊给任何其他人。

换句话说，她在宫里干了好几年，等人走了，竟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在诸女史中达成了某种让人绝望的恐慌。

当然，即便是现在，她们仍然可以正常的干活，一切的变化不过是原本她们写的文书可以直接到徐影或楚湘那里，现在需要过顾绮墨的一道手而已，实在算不得多大的问题。

但，在后宅中养成了自己绝大部分人生观的女孩，尊荣体面绝对是她们的毕生追求，如果争不到那份在权力中心露脸的尊荣体面，还留下来做这个写材料的工具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有人试图努力，我不做和前朝相关的女官了行不行，陛下的后宫六局里面不是也需要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吗？我往那个方向努力呗。

努力不了。

后宫六局那个赛道是真的帝王家奴，有的是从小培养的宫人在等着晋升，而后宫六局的晋升是不需要看文字材料写的好不好的，第一条就是家世是否清白，有没有可能君王睡着觉呢，宫人直接把君王勒死的风险，就这一条，家里男人都被徐影杀了的世家女们就不符合。

所以，前程是不可能有前程了，再在宫里待着，无非一个衣食无缺罢了。

可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孩们命是否比纸薄需要打一个问号，心比天高是肯定的，倘若只求衣食无缺，宫里还真不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是出去教那些暴发户家的闺女正经世家女应该有的气度和礼仪，都能被人以师礼唤上一句先生呢。

再不然就考个科举，都不必中进士，是举人便可在吏部存了名，有机会便可谋一个县丞主簿的职位，副职二把手的八九品官固然无法和自己父兄的曾经相比，但在县份上也是说一不二的大员，又就近伺候过帝王，不能说对帝王心意的揣摩炉火纯青吧，至少也比那些只在殿试和琼林宴上见过皇帝的县令要懂得多，就靠这个，也能舒舒服服地活下半辈子。

女史们原本对徐影死活不愿意提拔她们还任由顾绮墨做了赚差价的中间商而多少有些怨言，但一想徐影都给了她们怎样安身立命的资本，又……恨不太起来。

总之时也命也，既然改变不了上位者，就只能改变自己了。

女史们先后上表自请出宫，竟成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