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墨若有所思。

“其实吧……”米小姐说到这里，还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我听荆王殿下说过，官员的礼仪看得过去就罢了，如果真有离谱的，陛下好像还是会说一说那个官员的。”

这让顾绮墨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才想说点什么，米小姐又笑着摇头：“是男官，陛下从来没对身边的女官有不满过。”

这甚至都谈不上什么对男子苛刻对女子宽松的不公平，因为当今之世甚至可以开一个“女子的礼仪普遍学得比男子好”的地图炮，人家女官一个个行为举止都斯文优雅，正经官员反而连行礼都闹不明白先跪左脚还是跪右脚，怎么，骂不得？

也绝不会让人发出“陛下自己都不会，倒还要求起下头官员来了”的牢骚来，事实上，徐影在礼仪上粗疏那是针对顶碗水都能走得如履平地的世家女而言的，相比于男子来说她碾压好吗。

这其实提起来有点心酸——就因为徐影是个女人，有形无形的总会有人提醒她，要笑不露齿，要莲步姗姗，要坐有坐相，有些时候徐影嗤之以鼻，但在她确实过于不雅有碍观瞻的时候，徐影还是会收敛一下的。

久而久之，徐影的礼仪修养就在绝大多数抖脚剔牙只会被说成潇洒放荡的男子之上，批评起他们来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而徐影一批评，官员们——尤其是被当面批评的官员们，难免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去学这些原本不会用来要求男子的东西。

“这……”顾绮墨蹙眉，“姐姐不是才说，礼仪于大局并无影响么？”

让官员们去抠礼仪细节，其实也是在浪费他们的精力吧——按一般思路，这些精力都应该用在政务上才对。

（当然大多数官员工作其实没有那么忙，挤占的其实是他们寻花问柳喝酒品茶的时间来着）

“是无影响。”米小姐笑，“可是，看起来是否赏心悦目都不说，主要是没办法在明面上下诏让女子从此不要再在那并不产生价值的步摇晃动的幅度和顶一碗水能不能平稳走路的细节上死磕了呀。”

顾绮墨反应了好一会儿。

就是……既然是针对官员的，那肯定得从官员的心理下手。

那么，原本“礼仪学个大概就行，到了重要场合自然有礼仪官会规范行为举止”的官员们，突然就多了一个必修科目，心情会如何？

肯定不高兴啊！

学屁学！只有那些天天在后宅里闲的没事的女人才琢磨这些玩意儿，我们这些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官员为什么要花费时间干这种事情！

但对皇权，他们属于是看不惯也干不掉，只能捏着鼻子学，而学的同时，对于家里正在跟着教养嬷嬷学礼仪的未嫁女孩，就会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思，再进一步，就是审视“真的有必要在学礼仪上花费那么多精力吗”。

当然，思考肯定会导致两个方面的结果，一个是“上位者都那么重视礼仪，我自己加大力度的同时女儿更是”，还有一个是“做个人吧我学这玩意儿都够痛的，放过女儿吧，毕竟是亲生的”。

这个时候再加一个前提，就是学礼仪真的不会带来太多的正向收益，在迈过“差不多就得了”的坎儿之后，“大差不差”和“尺子量出来”真的在视觉上不会带来太大的差别。

还加上一个现实，就是女孩子们的礼仪学现在已经属于卷无可卷的程度了，加大力度这个对姑娘们来说已经没有可能了，一定要努力的话，大人您加油？

最多也就是加大力度加到和姑娘们一样卷的程度嘛。

人心都是肉长的，徐影和楚湘看着姑娘们的卷法都觉得愁人，何况是官员们要自己去学呢，真上手去学了，最终的走向只会是“放过自己，也放过女儿”。

接下来就得是辩经了。

《过度的讲礼仪和仪态是不是糟粕》

如果不是糟粕，女孩子们在这个赛道上已经卷上天了，男人们你们继续努力哟：）

如果是，君子们自己都不卷了，那女孩子们还有没有必要去卷呢？总不能一个学科对男子来说是糟粕对女子就不是，女子活该学了礼仪漂亮优雅地养男人的眼睛，而男人就可以大大咧咧不修边幅地毁别人的观感吧？

“陛下有念叨过一句话，说是徐国公夫人教她的。”米小姐总结道，“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加以官贪吏虐,民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

顾绮墨在文章上也是有些造诣的，听得若有所思，道：“要论这话，陛下其实是反面理解呀。”

如米小姐所言，不可能下令禁止学礼仪，因为这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

后宅里的女人还是能交头接耳地嘲笑那些举止不够符合她们标准的女人，甚至会顺便嘲笑徐影“你自己粗俗不堪，学不会还不让人学”，只要后宅的生态不改变，她们在礼仪上卷标准化那就是刚需。

外头的男人们没有因为礼仪痛过所以也不可能感同身受，于是就只会死磕圣人教诲，君子六艺，然后辱骂徐影就是个蛮夷，然后明面上不学，暗地里卷死。

结果就会是政策推行不下去，一旦成了一纸空文，损的还是上位者的威信，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相反，徐影点破了官员们在礼仪上的粗疏，任何人也挑不出她的错来，而从“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效应来说，官员们自己去卷，去痛，去思考，去辩经，到形成“就不该卷这些无所谓的项目”的共识，其实徐影做了什么呢？

不过是一句批评而已。

“举重若轻。”顾绮墨真的觉得有点意思了，“陛下好手段。”

米小姐懒懒地笑：“所以说，还是我最初那句话，以陛下之英明，你入宫若是侍奉她，便不必有这样那样的许多心思，陛下教你什么，你便学着，让你做什么，你便做，倘若不会，便与陛下直说。”

她究竟不是你的任何沾亲带故的长辈，而是个纯纯的上位者，没有义务去猜你的心思和你的能力，相反，你最好的做法就是把你的一切都摊开了给陛下看，等她看明白了，自然会选一个合适你也方便她的，使用你的方式。

顾绮墨受教，郑重谢过米小姐，安心回家收拾行李去也。

像这种点名要人，给三天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三日之后入宫是惯例。

顾绮墨已经尽力让自己不害怕，可真到入宫的时候，挑了轿帘看着巍峨的皇宫，心头还是如擂鼓一般。

宫中还是有些规矩的，比如说她这么个没有爵位也没有恩赏的姑娘不能乘辇入宫，到了宫门便被请下了车，抱着自己的包袱跟着导引的太监去宣室殿。

未见着徐影，竟是楚瑜站在宣室殿门口张望，看到顾绮墨时，眉开眼笑：“你来啦。”

顾绮墨：？？？

顾绮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