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楚湘在事先和徐影商量好的方案，会对外公布种痘之后的效果。

万幸更夫们自己知道牛痘能不能弄出来真和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还加上徐影批准给他们都多发一笔钱当加班费，所以也不会觉得每天走街串巷地搞宣传痛苦。

但……局面并没有特别让人感到安慰。

尤六娘接种过疫苗之后倒是屁事没有，就是长了两个小水疱就无妨了。

楚湘却发了烧。

这年头没那个技术能分清楚是风寒风热还是病毒性发烧，反正就是烧了，虚弱得没办法下床，全靠尤六娘照顾。

徐影在外头急得上火，几度想冲进来看闺女到底怎么样了。

但照顾楚湘的尤六娘是直接把门反锁了，在门内给徐影跪下了，说的是：“臣女抗旨，不敢奢求陛下原谅，无谓尘埃落定之后陛下如何处置臣女，但臣女是万万不会放陛下进来的。”

徐影气得都要喊侍卫来把门劈了。

然后米小姐和小余姑娘是玩命拽着徐影的衣服坚决不让徐影靠近——开玩笑！君王和储君至少得有一个人活着！不然可怎么开交！

就这混乱的场面，甚至在海外漂泊的楚瑜都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全是宫里的姑娘们念的。

太子殿下你什么毛病啊你非得在这个时候出去浪吗？但凡你在京中局面都要好得多好吗！行不行啊你要是听得到我们念你就赶紧回家！

虽然客观来讲，这件事确实赖不了小楚瑜啦。

但是人着急了就是什么玩意儿都能怪一怪呀，那不然怎么发泄压力嘞？

还有就是……徐影并没有对外报喜不报忧，楚湘发高烧了的事情，上没有瞒着三公九卿，下没有瞒着平头百姓。

这当然有政治考量——

一方面，是为楚湘将来登基积累群众基础，一个为了全天下的百姓以身犯险试药的君王，算起来不得比给母亲亲尝汤药的汉文帝还让人感动？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控形势——这又不完全是什么坏消息，发烧不致命，最多就是老母亲担心点，但虏疮致命呀，倘若发一场不痛不痒的烧能让这辈子患不上虏疮，谁都会知道怎么选。

何况，这不还有一个种了牛痘的尤六娘嘛，她可什么事都没有，可见发烧这种事也不是一定会发生的。

其实呢，也就是老百姓能听得进去一句两句的尤六娘似乎没什么事，官员们连尤尚书都不想关心尤六娘的死活，所有注意力都在楚湘身上。

既希望她死，也希望她活。

属于是拜佛都不知道该怎么许愿的那种别扭。

在这种时候，整活儿其实挺不厚道的。

但，楚琏还是给徐影写了一份奏章。

中心思想是我等年小力微，无法为陛下与荆王分忧，但也不愿在深宫中无计可施，臣为荆王诸弟妹之长，愿前往白云寺为长姐祈福。

女儿还烧着，老母亲心里焦灼得不行，看到奏章想起来了在天花泛滥之前她和楚湘的算计，想起来了反复在雷区上蹦跶的赵贤妃，还有这帮人在徐影询问要不要一起种痘的时候退避三舍……现在就想把赵贤妃和楚琏一块拖出来打一顿！废为庶人！

什么东西！都这种时候了还惦记着政治利益！

还好，米小姐在徐影面前是不敢大声说话的，但小余姑娘敢，非但敢，还能硬顶着徐影的脾气说，即便陛下现在杀了我我也得说，陛下应该准二殿下去，即便因为全程戒严不能出城，那在宫里祈福也得答应！

无论是为了楚湘能挺过来，继续安排楚琏去吐蕃，就得继续给楚琏造势，还是楚湘干脆没了，徐影得另觅继承人，都得让楚琏祈这个福。

所谓，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

徐影看着小余姑娘，眼神冰冷，小余姑娘也怕，但即便是藏在袖子里的指甲把手都抠破了，还是坚持着与徐影对视。

许久，徐影才咬牙切齿地，在楚琏的奏章上批了杀意弥漫的一行字“出城只怕将疫病带了出去，你在宫中小佛堂祈福，一样的”。

楚琏收到回复的时候，看到那一行字，都忍不住后脖颈发凉——总觉得陛下不是想批这个，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想单写一个“滚”。

但总之是批了，楚琏二话没说就穿了素衣，日日跪到了宫中的佛堂。

楚琏毕竟只是个庶出皇子，何况又没有出宫，祈福这种事，自然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

更加万众瞩目的楚湘没过两天，烧就退了下来。

她现在还是挺浑身无力的，就懒洋洋靠在迎枕上，听尤六娘给她说着近日发生的事，尤其着重问了楚琏的去向，思考了半天，直接选择放弃思考：“六娘觉得，我能退烧，和楚琏去佛前祈福，有没有关系？”

尤六娘：“……”

犹豫了半天，小声逼逼：“殿下您觉得这是我能回答的问题么？”

“咱们私下聊。”楚湘笑了笑，“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你要这么唠的话……

“殿下若是愿意拿自己给二殿下铺路，二殿下神异到能影响天朝储君的程度，那便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二殿下不是佛陀转世了。”尤六娘道，“只是，将来中原要想制衡吐蕃，只怕不易。照我看，装神弄鬼的机会可以以后再找，但中央的权威不容置疑。”

楚湘软塌塌地靠在迎枕上，轻叹一声：“好吧。”

楚湘好转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但这仅仅是“没死”而已，认真算起来，其实很难说是什么在防治虏疮方面的建设性消息。

真正的重头戏，在于楚湘与尤六娘既然自觉神清气爽，就挑了一个良辰吉日，与祭拜天地而后种牛痘那一日一般的规格，朝廷官员与群众代表看着楚湘走进了如今可以算是人间地狱的贡院。

没有任何防护的那种，连捂住口鼻都没有。

其实到了这个程度，如祝青萝与老夫人心里已经是有数了，自然能稳得一批，可徐影毕竟是亲生母亲，毕竟虏疮带走了多少人的报告是天天会送到她案头，这时她还能站在贡院门口目送楚湘进去，是全靠有小余姑娘与米小姐一左一右地搀扶。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来撩拨天子虎须，虽然大家都很好奇亲自送女儿去死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也想质问一下你身为母亲为何能如此心狠……但，小命要紧。

徐影现在也没有回答任何人问题的意思，只远远看着贡院那边，满脸微笑正在等着楚湘与尤六娘过来的无双。

咫尺，天涯。

徐影突然多了一些勇气——无双也种了牛痘，他到现在都没有事。

那是否意味着……

“放心。”隔着老远，无双给徐影做了这个口型。

不知是什么道理，徐影那一瞬间简直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