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湘这么问，已经是背离了徐影“你把问题丢给他们解决呀”的初衷和上位者那“丢一个人过去解决问题，能解决就升官，解决不了就再换一个人”的用人之道了。

但无双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个。

怎么讲呢……

在教育资源被极大地集中在世家贵族的时代，徐影把世家们的脑袋都砍了的效果几乎相当于把帝国最顶尖的那帮人才都杀了。

再换句话说就是现在给官家干活的都是次货，很难去指望他们发挥出怎样的主观能动性把事情办到君王都想想不到的漂亮，很多时候就是得教的。

现在那柴米尤严的几位尚书不都是无双教的嘛，这会儿楚湘对刚考出来的状元郎不放心……无双笑了笑：“殿下不如去见一见颜状元，听听他是怎么想的？”

“先生。”楚湘也觉得要见，但她不想以一个没有准备的姿态去见，毕竟万一臣下也没招，两人大眼瞪小眼岂不尴尬，于是很自然和无双开始撒娇，“就说一说他会不会有办法嘛……”

无双没有亲女儿，对小姑娘还是有些宠溺的，趁着楚湘撒娇，下手捏捏她的脸蛋，嘴里却是君臣之分得很：“殿下想一想，如果臣去考科举，不敢说能不能准确地控制到考个第一百二十七名或者第三十六名，但控一下臣的名次是在一甲二甲还是三甲，应该是做得到的吧。”

楚湘回答：“那当然啊！”不会控分的学神叫什么学神！

无双就笑着看楚湘。

楚湘慢慢的有点领会了——

众所周知，殿试上问人怎么做个好县令都还算了，都把县的名字点出来了，自然是谁答得好谁去那地方做官喽。

那么，没本事控分的人拿不到第一，有本事控分并且选择答出第一名来的人，是不是意味着对那个岗位很感兴趣，对那个岗位会突发的一切问题基本也心里有些打算呢？

看着楚湘逐渐清明的眼眸，无双只笑：“不过，在殿下去见状元郎之前，臣倒是觉得殿下可以先去见一见赵姑娘。”

“因为她没有拿到状元么？”楚湘问。

但楚湘觉得，是她自己技不如人呀，这怎么安慰呢？

再说了，人活一辈子哪可能顺风顺水，别说了君王了，亲王去安慰一个人没有考上状元，都不是什么妥当的事情吧。

无双摇头，回答的是：“因为神君要走了。”

楚湘：“唔……”

“神君之前曾让人给她递了张小纸条，具体写的什么不知道，但无非是约她一见的话。”无双道，“但她一直没去。”

楚湘沉默了一下，道：“这已经是赵姑姑自己的选择了呀。”

“是。”无双道，“但那个时候，她可能没想到自己会考不上状元。”

倘若君王许诺给一个人的是最顶尖的前程，代价是放弃一段并不怎么值得珍视的感情，选择前者，无可厚非。

但如果那个前程并没有那么耀眼呢？

楚湘看着无双，突然笑了：“先生还是想成全神君的吧。”

“倒也没有，我对神君，能送他一个自由已是仁至义尽，至于他下半辈子过得如何，又与我有何相干。”无双坦然道，“只是人嘛，若能纵览全局，无论选对选错，都无法因此去怪责他人。但若本身信息闭塞，诸多误会，将来的人生又不尽如人意，那么，苛责自己的少，大多数人，还是会怨怼外界的。”

后半句话，说的就是苏婉昭了。

当然，苏婉昭目前为止表现出的人品还是挺坚挺的。

但也要看到，世上从来没有君王应当许诺给臣子光明仕途的道理，如今没考上状元是打击，他日升迁缓慢也好，久不到中央也罢，做错事了贬官去职，那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倘若因此心生怨怼，觉得还不如当日跟着神君去做野鸳鸯，再反过来伤害了徐影和楚湘，谁又说得准呢？

楚湘听懂了无双的意思，但并没有擅自做主：“我还是去给阿娘说一说吧。”

“殿下自便。”无双也不强求。

至于徐影听了之后……也是长长叹一口气：“先生是老成之言。”

但并没有让楚湘去见苏婉昭。

皇室是有分量的，倘若是徐影或者楚湘去给苏婉昭说对神君的安置诸事，还在神君要离开了的时间点，很自然就能解读成徐影希望苏婉昭去见一见神君。

但要说徐影和楚湘不去，又是这么私密的事情……

最后去的是小余姑娘，还带了四色点心，说是来贺前辈金榜题名之喜。

苏婉昭听这金榜题名都脸红，赶紧请人进屋坐下，老夫妇家徒四壁，苏婉昭琢磨着反正都是要带二人去地方上赴任的了，也没怎么收拾，正经来了个故人确实不太好招待，只好先自陈地方简陋，莫要见怪。

小余姑娘在待人接物上还是可以的，见苏婉昭局促，先解释先前在皇庄为奴时大通铺都住过了，哪会觉得简陋。

然后才分宾主坐下，老婆婆给两人端了大碗茶来便离开了，科举的结果没啥好谈的，看了颜辰的试卷苏婉昭也知自己输得不冤，并没有什么怨言，小余姑娘说的是：“说来前辈莫要见笑，我受文渊侯所托而来。”

“哦？”苏婉昭挑眉，“师兄有吩咐，何不直接来与我说？”

“他那样的神仙中人。”小余姑娘笑道，“絮絮叨叨地说些琐碎的事，也不成样子。”

苏婉昭好笑，心说我做司墨时他在政事上和我不对付，絮絮叨叨给我说这个事该怎么办那个事该怎么办的时候可没有觉得这样毁了他神仙中人的形象。

但她还是问：“什么事啊，怎么就絮絮叨叨呢？”

小余姑娘柔声道：“前辈在贡院考试时，文渊侯去了白云寺。”

苏婉昭表情凝重了起来。

这是她所不知道的——她上次去拜访无双是考上贡元时，但那也只是走程序的拜访，苏婉昭压根没想起来要向无双问神君怎么出来了，无双也不好主动解释呀。

“所以到底发生了何事。”苏婉昭沉声道，“竟让圆光还俗了？”

小余姑娘是见证了全程的，当即絮絮说起了无双给的“大秦”的建议，楚湘亲自去见神君时神君却说的“吐蕃”……

苏婉昭听得，乍悲乍喜。

许久，待小余姑娘说完，苏婉昭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所以，他才会给我那一张纸条，约我西市相见，而我没有去。”

但他因此的耽搁，也就没能去各个流放之地，去捞一捞那些被流放的世家子弟。

小余姑娘点点头：“因怕前辈始终不知此事，一旦错过，千里之遥，想见……只怕是难了。”

“他何时出京？”苏婉昭问。

小余姑娘道：“就这两日。”

就这两日。

苏婉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多谢告知。”

小余姑娘觑着苏婉昭的神色，小声道：“那……前辈要去见……”

苏婉昭也在想这个问题。

单纯的约人相见，苏婉昭是不想吃这个回头草的，我自有光明灿烂的前途，何必回头去看那个泥潭。

可这是一辈子最后一次见那个泥潭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