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不能这么说的。

听范筠的吐槽，徐影眉目都柔和了起来，一时间突然有点想儿子——之前，楚瑜倒腾出了一个据说是复刻了雷电之力的小玩意儿，兴冲冲地拿到徐影面前来献宝。

徐影看得一头问号。

那是一个很像纺纱机的东西，有一个摇把，有一个没有封口的铁圈，然后是两块磁铁，手动摇把，铁圈在磁铁中运动，两个靠得非常近的铁圈就会有噼里啪啦的小火花闪出来，要是放大了看，强行四舍五入确实也是雷电之力。

“是很神奇。”神奇是神奇，可徐影是觉得这玩意儿也没啥用啊，完全闹不明白儿子看着那小火花怎么眼睛里就在放光，又怕打击了孩子，只能小心翼翼地问，“所以呢？”

楚瑜可骄傲了，还因为阿娘不能理解他的这份骄傲而有些恼怒：“现在自然没有什么，可要是这一点点的光放大十倍百倍看呢？”

徐影沉默了一下，憋住了没说“那你先放大一个十倍百倍再说呗”的话。

要承认，徐影不懂科学，但徐影懂管理，不知道能不能用管理的知识去套科学，反正带一千人马和带一万人马的难度绝对不是一和十的关系，这个小机器想放大个十倍百倍，估计也不简单。

但想了想，徐影回答孩子的还挺保守：“就是……阿娘不太明白啊，即便掌握了雷电的力量，又能如何呢？”

即便能下雨的时候和天上的雷霆对劈，那……于民生，又有什么用处呢？

楚瑜对老母亲露出了个你怎么这么笨呀的表情：“当然能做很多事情呀！阿娘没有看出这个机器是把摇动摇把的力量转变成雷电吗？既然摇动摇把的力量能转化为雷电，那反过来，雷电能不能用来摇动摇把呢？当然单独用在这个机器上，摇把即便转出花了也没有意义，但是有没有可能把摇把的杆连上需要人力的装置上呢？比如码头上拉船的纤夫，需要人力去踩动的水车，更或者用来代替牛马拉车，怎么就没有用了呢？”

用来代替牛马拉车，这个还是太抽象了徐影想不到，但是纤夫和水车的设想，让徐影确实有些动容：“那你说的把雷电之力转化用来拉船和踩水车的事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楚瑜的小脸难免有些尴尬。

……零。

楚瑜嘀咕道：“别说雷电之力转化成拉车的力量了，现在烧煤的事情祝先生都还没闹明白，到现在都还在和怎么让煤烧起来没有那么多黑烟死磕。”

徐影：“……”

脏话。

但又没有什么好办法——都不用说什么徐影既没有给人家发俸禄，就不能要求人家只能去研究雷电而不能研究烧煤更不能躺平。即便徐影要强行干预让祝青萝别折腾了，绿水青山就那么重要么，那客观现实仍然是科研人才是靠的脑力劳动，祝青萝自己要钻牛角尖，皇帝也没办法下诏让她别折腾了，不然人在心不在，意义也不大。

徐影就只能哄自己儿子：“即便祝先生不带你，你就不会自己琢磨了么？”

“就是我自己琢磨的呀。”楚瑜指着那个小机械，“现在就只琢磨到这个程度，并且……其实琢磨借用自然的雷电之力儿臣还是觉得靠不住，一来咱们都见过被雷劈的树木的模样，实在太过危险，二来雷电发生得也非常偶然，总不能想借用的时候光看天等雷罢，还是要有一个旁的更稳定的力量才好……”

然后，就开始说起如果不借用雷电，目前先后已经有的操作就是借用水势，推动水车运转把水弄到高处好灌溉农田，但这种运用非常依赖于地形，和看天等打雷一个性质，或者可以靠着水雾把水壶的盖顶开也是一个力量，但这个力量就需要烧水，然后就回到了祝青萝正在死磕的如何让燃料燃烧得更充分的课题上……

听小家伙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徐影属于是忍了又忍，才没有质疑孩子“那你兴奋这么半天搞出来的什么雷电之力又有什么用呢？”

不太方便质疑孩子，但鼓励孩子一番让他去自己玩，转头去请教已经黄土埋半截的老母亲却是可以的。

老夫人听了徐影的疑问都笑了，回答的是：“世上是有一些一拍脑袋就能成的好事儿，像是往马蹄上钉个蹄铁，从此马匹便立竿见影地能跑得更远，在马背上弄个马镫，骑士就能借着马镫在骑马的同时用力，但，大多数时候，发现的大多数事情，它就是无用的呀。”

而人类社会的进步，绝大多数时候其实也是靠着这一点点的“无用之物”积累起来的——不去好奇苹果为什么会往下落而不往上飞，那永远也琢磨不明白怎么弄个能飞的机器，不去拿那些乱七八糟的矿石放在一起煅烧，也烧不出如今已经投入战争的红衣大炮，不去好奇雷电那噼里啪啦的效果是什么原理，那人永远都掌握不了雷电的力量。

“万事万物都想要一个实用并不是什么错。”老夫人温柔地看着自家女儿，即便她已经位登九五，在老母亲眼中也仍然是那个梳着包包头的小少女，“但是总要有人仰望星空嘛。”

但老夫人其实也不太懂科研，只能给徐影说到这个程度，说完了之后还能和徐影分享的，就只有社科的学问了：“阿影，仓廪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徐影有些发愣：“怎么就突然说起这个了？”

“因为仰望星空。”老夫人轻叹，“和仓廪实是有直接关系的呀。”

说起来有些反直觉，但外儒内法的帝王之术其实是排斥“仓廪实”的——上千年前商鞅就已经指出要让老百姓刚刚好吃饱但不能吃太饱，只有老百姓疲于奔命了帝王才能调动得起百姓的力量，秦国就是靠着这股力量吞并六国的。

而秦之后，历代帝王虽有休养生息，也以国库丰盈作为这个帝王有没有做好的标准之一，尤其从普通百姓一路杀成开过皇帝的君主尤会爱恤民生，但传承个三五代后，都会渐渐以“如何从老百姓身上薅羊毛老百姓还不造反”为荣。

百姓生活本就不易，再被统治阶级一盘剥，很容易就会成为一天天的疲于奔命，挣得的银钱和粮食却刚刚好能吃饱的境地，上层得了这些民脂民膏，仰望星空是不可能仰望星空的，互相之间还要争权夺利呢，而老百姓自己连活着都艰难，谁有那耐烦心去仰望什么星空呢？

然后就会陷入了上千年都没有明显进步的鬼打墙，一代一代地过着“放羊-挣钱-娶媳妇-生娃-放羊”的生活。

“大魏能得一个祝青萝，实是天幸，但凡她的努力能让一亩地多产一袋粮食，或是能让一个壮年男子多耕一亩地而不减产，都是莫大的幸事。”老夫人道，“但要让大魏代代都有祝青萝，一点点弄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让老百姓活得更好，就着落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