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之前的楚湘是让老夫人惊喜的话，现在的楚湘就是让老夫人震撼了。

因为之前的各种言论好歹都还只是老夫人所认知范围内的东西，听起来一点不震撼，最多就是“哎呀你竟然能想到这一步呀，好棒棒哦”。

可是产假这个玩意儿就是真的……现代社会都没实现这个程度的男女平权，并且哪个在现代社会受够了“职场歧视·疯狂被父母催婚·结婚了就被婆家PUA·生孩子了丈夫开始丧偶式育儿·美其名曰你有产假我又没有你多陪陪孩子不应该吗·男人连陪产假都能放弃然后把女人卷死”一连串操作的女人，没幻想过平权的产假和负责的丈夫呢？

可在这个更加落后的时代，有更加野蛮的习俗，更加不讲道理的尊崇圣人之言，但楚湘就是有本事从圣人教诲里总结出男女应该拥有平等的产假的理论。

简直……拍案叫绝。

并且老夫人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对楚湘来说，之前的让女子读书也好，之后的女子读书做官之后保证男女平权休产假也罢，概念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她没见过然后硬推出来的理论。

如果说穿越者是把已经存在的事务带到古老的时代里改变世界的话，楚湘就是都不需要吸取什么现代社会的智慧，她学的就是古代的东西，自己受到过不平等，然后她硬是能从无到有地推出一个更好的制度，然后改变这个世界。

真的，很难得了。

可楚湘还在继续：“但是高层可以如此，却没办法管下头呀，所以只能是上层把基调确定下来，然后带动下面的百姓也开始遵循……”

“其实这件事，我觉得坚持个几十年也就差不多了。”老夫人说，“因为生育本来就不光是母亲的事情，只是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母亲的事，父亲自然而然就缺位了而已，如果国家强行让百姓几十年都这么过日子，等男人们习惯了……”

“不。”楚湘却现实——或者说贴近这个社会得多，“外祖母，这不是习惯的问题，是普通百姓根本负担不了不去劳作，安静地为父母守孝三年，更谈不上生一个子女就歇三年，是圣人逼着为父母守孝三年错了，士大夫是强行说圣人没错，才咬着牙坚持为父母守孝的。”

老夫人都有点看不到楚湘接下来的方向；“这……”

“圣人已经是快两千年前曰这曰那了。”楚湘嫩嫩地开口，“即便圣人曰的当年，他的大多数话没有错，到如今也渐渐有些话不合时宜了，但士人一点推陈出新的意思都没有，把自己限死在了四书五经里画地为牢，带得整个国家一直在一个圈子里打转，那怎么行。”

看得出来，士大夫要说有多真心孝顺父母，估计都不至于，看他们一个个辞官去丁忧的时候，可都咬牙切齿得不行。

那可是权力啊！死了爹妈已经很难受了！还没了权力那不是要我们的命么！

看在圣人面子上强忍罢了。

“外祖母莫说我不孝。”楚湘是一点也不忌讳的，“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孝顺就该在父母尚在时孝顺，人都死了还孝顺什么，真正爱护子女的父母，难道很乐意看子女在坟前吃糠咽菜三年么？”

老夫人的思想境界哪会在乎守孝啊，点头认可：“确实。”

“但我确实认同养孩子应该歇上一年半载的。”楚湘一个大拐弯，“养父母和养孩子毕竟不同，父母再是需要赡养，到底自己会吃饭穿衣，子女……”

小公主露出了一个非常为难的表情。

老夫人都忍俊不禁：“谁给我们小公主气受了？”

“四妹呀！”小公主哼哼唧唧的，“她喝个奶都要拍嗝儿！不然要吐出来！然后说拉就拉都不兴给大人说一声！一拉就得换尿布，换晚了非但臭臭还会红屁股，四个奶娘伺候她一个能忙不过来！那清贫些的官员家生孩子请不起奶娘的，就只靠婆婆和媳妇带孩子，那得乱成什么样啊！丈夫不回去搭把手能行吗！”

老夫人，属于是，又想笑又不太敢笑。

小公主却直接把话题拉了回来：“所以士人要嘴硬说圣人之言没错，那行啊，给父母守孝也好好带孩子呗，一带带三年，看看谁顶得住。等到顶不住的时候再好好想想，到底圣人之言是不是都是对的，到底能不能往对生活更便利的方向变化。”

老夫人还是有点想笑，道：“湘儿觉得该往哪个方向变？”

“科举要增加格物和算学。”楚湘张口就道，“圣人言，仓廪实而知礼仪，但圣人没言，到底如何仓廪才能实起来，而我冷眼看下来，除了老生常谈的爱民如子，休养生息，稍微新一点的增长点，就着落在格物和算学上了。”

“还有，如今可以让女子来考文官，却没办法允女子考武举，但倘若军营没有女子的身影，女子掌握不了最能定鼎江山的武器，所谓的男人女人平等地活在同一片阳光之下，就只能是空谈。”

说到这里，楚湘还笑：“还有，外祖母，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说说看？”

楚湘遂道：“阿娘准备放皇弟皇妹们出去，我觉得这个主意没错——总比真给他们国内的封地，让他们在王府里无所事事，然后没过几代就养出了好几万需要国家供养的皇族的好。

但我也会有担心，中原会不会步周天子后尘——皇权要想稳固，君王自己强横是一方面，同时也免不了要靠宗室，靠外戚，靠宦官，既然皇弟皇妹们出国，我的子孙便注定了非但没有宗室可以倚仗，甚至还要防着周边国家的进攻，那么，他们到底有没有能力坐稳这江山？”

“那湘儿想了什么办法呢？”

楚湘就笑着拉了老夫人的胳膊：“靠外祖母呀，还靠祝先生，更靠哥哥。”

“哦？”

小小少女对着鬓发如银的老母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正如我相信格物和算学能让百姓真正地‘仓廪实’起来，我也相信，那让我都能‘力能举鼎’的东西，能最大程度的抹平女人和男人天生的差距，让男女最终能在同一片天地下平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