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会谈，非常有益。

反正楚湘回宫去见了徐影，屏退左右之后给徐影叽叽咕咕说了今日的成果，笑得徐影直在坐榻上打跌，连呼：“你们是怎么琢磨的！离谱中又显得非常合理！”

楚湘故意板着个脸，还说：“其实女儿觉得，男女之间到底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更好，还是男人就该三妻四妾，女人就该从一而终，如今虽有争议，但将来应该是会往一生一世一双人走的，所以其实即便女儿往外说不让男子三妻四妾的主意是先生出的，也没什么关系。但让男人也得为了生育子女辞官休假的主意……还是女儿扛了吧，要是透露了先生也参与了，那他才是真的成了仙也不得安宁。”

——要被男人群体打死的！

徐影笑到捧腹，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心酸，揽着女儿，长长叹了一口气。

楚湘还是没有太多身为女人的自觉，或者说得更没有性别刻板印象一点……就是她还是没有感受到男人和女人的差别，自我认知其实更多的是“我是人”而不是“我是女人”。

所以她其实很难去懂徐影在惆怅什么，只能是感受到了母亲身上的低气压，脸上的笑容稍微收了收，小声问：“阿娘？怎么了？”

“突然有点伤感。”徐影吸了一口女儿身上熏香的味道，道，“无妨，歇一会儿就好。”

伤感什么呢？

——即便她身为女子，听了这种为了让女子在朝堂上不被歧视，所以产子这种事也要男女一起放假的事情，第一反应也不是“那太好了”而是“离谱中又显得非常合理”。

也就是说，底色仍然是离谱的。

再说得确切一点，哪怕是徐影，下意识仍然是男人不应该为了生孩子养孩子这种事休假，是笑完了才反应过来，刻板印象其实是“生孩子养孩子就应该是女人的事情”。

真就应了无双那句话，女子活着就是比男人艰难。

连徐影自己偶尔都会蹦出一些对女人来说不太友好的思想，何况是别人？

所以，真的要用好大好大的力量，才能把女人从这个泥潭里拔出来。

“湘儿。”许久，徐影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要做个好皇帝，还要生个好女儿，好好的把皇位传下去。”

楚湘并不知道徐影为什么突发这种感慨，但她还是回了一声：“当然。”

徐影重重闭上了眼睛。

三日之后，当朝堂上再次讨论起到底要不要允许女子考科举，那是一点争议没有就通过了。

……好吧，说一点争议都没有，还是夸张了。

只是三品以上的官员们没有争议而已。

但，政治嘛，本来就是抓住了“领导干部”这个关键少数就等于一头牛牵住了牛鼻子上的鼻环，高层都达成共识了，下头的小虾米哪里还能翻得起什么浪花。

只是共识是共识，步子迈的还是很谨慎——仍然是无双提议的，国家的大政方针不能想一出是一出，一允许女子科举，全国上下都得开考场，都得如火如荼地运作起来。

真运作了那局面绝对是炸裂的——不说别的，就搜身，怎么弄？

男人是已经都习惯了，在号房外面即便被脱光了检查都能大大咧咧，衙役们也会从衣服有没有夹层看到纳鞋底的布料有没有可能夹带，然后还能嘻嘻哈哈地和脱光了的考生开玩笑。

女人呢？

拿什么人去给进考场的女人搜身？肯定不能用衙役啊，可难道县令夫人自己想办法弄两个婆子去搜身么？那婆子可不是衙役，不拿半点朝廷的饷银，怎么保证搜得公正无私？即便婆子能公正无私，县令夫人自己带头腐败收了女子贿赂，放人一马允人夹带东西进场怎么办？

这事儿没把头开好，女人们被吓着了从此再也不敢参加考试了怎么办？有地方操作不当，或者干脆就是对女人有歧视，别有用心地推波助澜，弄出了男人一个个温良恭俭让老老实实考试清清白白做官的形象，但女人就是传纸条就是想法子作弊，把女人名声搞臭了怎么办？

更糟糕一点，要是真有什么县头铁，命都不要了非得说皇帝不是说男女平等吗，那男女就平等地被衙役搜身啊，你搁这儿给我说平等呢。

皇权固然可以砍了这种恶劣的县令，但伤害已经造成了啊，丑闻也能给与普通百姓足够的恐惧啊，之后政令还怎么推行到基层？

所以，允许女子考科举，仍然只在长安洛阳两地开了试点。

并且无双还提议，让徐影亲自派人去协同当地县令主持工作。

徐影答应了，派了身边两个大宫女，一个紫藤一个绿萝，带着宫里的嬷嬷分别去长安洛阳两地，她们不管出什么题目，是什么评分标准，只做两件事。

一个，搜身。

一个，考上来的秀才，无论男女，考卷一律公开，且公开原件，没考上且不服气的一律允许查卷。

两人走之前，徐影特地见了她俩，千叮咛万嘱咐：“朕不在乎最后到底有几个女秀才能考出来，即便一个都没有也没关系，但此次长安洛阳的童子试绝对不允许发生任何丑闻，你们可明白？”

两个姑娘都肃然应了下来。

朝廷的榜文很快就发了出去。

因为只是试点的缘故，别的地方受到的影响非常有限，但在长安洛阳两地，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的——纵然这是个男孩都未必能保证识字的时代，何谈让女孩子拥有文化。

但，女孩子中还是有灵秀之人的。

因为重男轻女的缘故，有的是男孩生下来就是少爷，女孩生下来就是奴婢的家庭，那些女孩们在辛苦劳作之余，看着村里的男人打老婆，看着女人们被揍得鼻青脸肿却只能忍无可忍从头再忍，也会想，自己的一生到底要如何度过？

这世上世家女都未必能过得顺心遂意，底层女子只有更难的——即便不被卖去秦楼楚馆或去与人为奴，可在家中做父母兄弟的奴婢，熬到长大了之后再被换了彩礼嫁出去，到陌生的家庭里面为奴为婢，伺候婆婆伺候丈夫，再贫寒一点还要丈夫和小叔子一块伺候了，那是人过的日子么？

诚然，有的是实行不下去的朝廷政令，谁也不知道这女子科举最后会走向何方，可这到底是一个希望。

于是有了各种找借口的出门洗衣服或者出去放牛然后悄悄在墙根下听先生授课，有了一些基础之后想尽办法去认识私塾先生的妻子女儿，借书抄书——连纸笔都没有，只能是在石板上用木炭来写来记，硬背下来再换书。

君如磐石，妾如蒲苇，磐石到底有多硬那见仁见智，但蒲苇一般都是坚韧的。

男人可以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女人也可以。

尤其，长安洛阳还有一个好处。

——徐影放出去的前·妃嫔们就散居在这一带。

手里还都很有钱。

其实女孩子最能理解女孩子的艰难，尤其是在没有利益争端的情况下——那帮妃嫔未必人人都有朝廷一开科举就去争取考试的勇气，但在她们自己闷头学习科举游戏规则的时候，如果看到了满眼透露着求学渴望的女孩子，是非常不介意拉一把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哪怕这星星之火暂时只发生在长安洛阳两地，仍然让人觉得，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