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偏偏是个女子。

性别不对，能力越大越反动。

辛首辅整个人心情就是很复杂。

他对官员之间的争权夺利兴趣不大，甚至对皇后一时半会儿的参政也接受良好，不过他到底是个非常传统的士大夫，真要接受这个国家从此是女人说了算……还是有很大的心理障碍的。

不过想想，这些事和他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他今夜若能自缢成功，自然一蹬腿万事皆空，即便没能成功……多半也是皇后念他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愿意给他一个告老还乡的善终结局罢了。

对，善终是皇后给的，不是皇帝。

说来几乎是个冷笑话，辛首辅自己是一颗红心向皇帝，自从跟楚英造反一直到现在都在期盼楚英成为唐太宗一样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的皇帝天花板，但即便是辛首辅都知道，像今晚上这种事情，即便来的是楚英的暗卫，也绝不可能是楚英吩咐的。

只能是皇后这么细心，而皇后半夜出宫肯定不妥，所以也只能是被皇后耳濡目染的公主殿下愿意来送他这个老臣一程。

至于宫里的男人……太子如何，辛首辅没有如何接触过，实在不知贤愚，但辛首辅知道，今晚上的皇帝陛下肯定是在哪位妃嫔宫中逍遥快活。

其实这么想来，就颇有点老子这么殚精竭虑掉头发，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甜的哀怨。

“无论如何。”许久，辛首辅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殿下能来送老臣一程，老臣铭感五内。”

楚湘闻言，也就不和老人家纠缠是公主还是太继位子的问题了，跳下了椅子，走到辛首辅面前，郑重其事地对辛首辅拜了下去。

“殿下！”辛首辅大惊失色，急忙去扶，“这如何使得？”

楚湘却道：“并非晚辈要对老大人行礼，是母后半夜出宫不合规矩，却又要谢过老大人为国殚精竭虑这许多年还不离不弃，这才嘱咐本宫务必谢过老大人，老大人切勿推辞。”

辛首辅都要老泪纵横了：“臣如何当得起。”——倘若是正常情况下的告老还乡，老人家德高望重自然受得起，可如今是翻车之后为了给家族其他人留条活路……

“老大人切莫如此想。”楚湘小小的人儿硬是做了一副认真的表情，“母后说她能理解老大人所为，老大人不必为此觉得羞愧或是如何的，立场不同罢了。”

这让辛首辅心头更是过意不去了。

但终究没有再拦着楚湘把那个礼行完，而后，辛首辅则是朝着皇宫的方向，郑重地三跪九叩。

他没有说这大礼是给皇帝还是给皇后的，楚湘也没有问，只安静等辛首辅行完礼之后，才温和道：“母后还有一言嘱咐老大人。”

“殿下请说。”辛首辅道。

楚湘道：“老大人满腹治国之策，就此归乡实在可惜，但老大人若执意如此，那……您归乡之后，愿意收几个弟子也好，办个书院也罢，总之，若是老大人能把您那些治国的道理传下来，便善莫大焉。”

辛首辅都愣了一下，犹豫道：“娘娘可有考虑过，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治国，必然先讲修身，讲修身，怕免不了就会说到男女之别。这……”

“母后知道。”楚湘道，“其实母后给本宫说的原话是，本宫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给老大人说收徒治学着书立说之事。”

辛首辅都愣那了：“那……”

你不在乎我教出一堆不接受女人当政的学生？

“本宫不在乎。”楚湘笑道，“等老大人的弟子们长大，若肯入仕，本宫会教他们一切以对国家有利为先，莫要囿于男女之分的。”

辛首辅却非想抬这个杠：“若他们学不会呢？”

楚湘幽幽一笑：“老大人可有听闻武则天驯马故事？”

铁鞭鞭之，铁锤锤之，还不听话，割断其喉杀之。

辛首辅的表情当场扭曲了一下。

倒是把楚湘逗笑了：“开个玩笑罢了，大人还当真了。”

辛首辅有点牙酸。

楚湘却是重新摆正了表情：“老大人要相信，时势是会变化的。老大人不肯接受女子参政，是因为在老大人形成做人做事观念的前半生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但老大人的弟子们不是。

老大人尽管教您的弟子男女之分，尽管说女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参政必然祸国，但能入老大人眼的弟子，想来也不是偏听偏信之辈，他们自己会看天下有没有因为母后或者本宫的参政而混乱不堪，自己会想老大人教他们的到底什么是精华什么是糟粕，什么能学什么不能学，何须本宫担心？”

说到这里，楚湘笑了笑，小小的人儿，这一笑却莫名有了俾睨天下的意味：“说白了，本宫自信，本宫参政，除了本宫是个女子之外，天下人绝挑不出半点本宫的不是来。”

辛首辅，心情就是……

你怎么就是个女孩儿呢！！！

塞回去重新生！哪怕是二皇子那废长立幼都很值啊！！！

但……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好。”终于，辛首辅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回答楚湘，“到公主殿下参政之日，真的能做到让天下人心服口服，那老臣即便已经不在，也会含笑九泉。”

楚湘笑了，再敛衣对辛首辅行了一礼：“既如此……本宫先行谢过老大人，为本宫将来的参政，教出可堪使用的栋梁之材了。”

说完，也不管辛首辅是个什么脸色，径直出去了。

暗卫高来高去，辛首辅也根本无从知道，公主殿下是被暗卫带着翻过的哪个墙头，如何回的宫。

不过不重要了。

皇后既然都放了他一马，他也不是什么自虐狂非得今晚上吊死不可，辛首辅重新收拾了心情，再次铺纸研磨，写自己告老还乡的奏章。

徐影还是很念旧情的。

按历朝历代的惯例，但凡君臣之间的关系没有闹得特别僵，向老臣子告老还乡这种事，就和君主受禅一般，三辞三让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所以徐影批了不准，辛首辅次日又上奏，又不准，再上奏，终于获准。

辛首辅长长松了一口气，带着老妻儿女，回老家去也。

但，徐影的温柔仅限于这位除了不支持女人当一把手之外，并没有什么错的老大人。

对苏家穆家周家那一干世家，可就谈不上什么温柔以待了。

先批他一个苏家诛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