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周贵妃的表情是认真的，毕竟是在和徐影谈自己下半辈子该如何度过的要紧事。

可徐影却是轻松惬意，听完了周贵妃的话，还反问了一句：“本宫为什么要答应你？”

两人再次沉默地对视。

仿佛是话本里写武功绝顶的江湖人士决战紫禁之巅，又好像是已经斗过了一场而后各自负伤无法再战的剑客，就这样森冷地对视着，等着彼此之间露出破绽之后一招致命，或是等着哪一方恢复了些许再战之力才能决定胜负。

——这是周贵妃的视角。

徐影的心态就是……你得给我个解释呀？

许久，周贵妃见徐影是真·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只能先一步败下阵来：“妾身以为，娘娘对我们这些人，是存有一些最基本的善意的。”

“哦？”徐影笑了笑，“何以见得？”

周贵妃道：“若非如此，身为皇后，还掌管朝政，在后宫中已然是立于不败之地，连陛下都得给娘娘几分面子，都这样了，娘娘尚且没有磋磨我们这些入宫分娘娘宠的宫嫔，倘若不是心存善念，还能是什么缘故？”

“没准只是我懒得动手呢？”徐影讥诮道。

周贵妃摇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亦是天地大仁，怎么就不是善念呢。”

徐影啧了一声：“你们有文化的人拍马屁都这么好听的么？”

“没办法。”周贵妃表情坦然，“既然下半辈子都得看娘娘脸色行事，自然是要想办法把娘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些。”

徐影失笑。

上位者的威势就是这样，倘若她沉着脸坐在主位上等着看你表演，那你即便是彩衣娱亲都得想尽办法让她一笑。

而她如果笑了，整个大厅的气氛就立刻冰消雪融，温暖如春。

周贵妃立马上杆爬了起来：“所以，娘娘能不能把妾身当个屁放了呢？”

徐影现在竟然生出了和楚英一样的……见着女孩子说脏话就忍不住纠正地痛心疾首：“你什么言辞。”

“事实如此，什么言辞又有什么要紧。”周贵妃不以为意，再次强调，“娘娘，妾身无所谓封地大小，更无所谓封地位置，封地的税收都可以不要，妾身只是不想往后余生都被困在京中。一身才华入了宫后只能争宠就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如今天赐良机能走出去，娘娘就不能成全妾身么？”

徐影托腮：“和本宫谈条件之前，你先交个底吧，你入宫之后，都做了多少不那么见得人的事？”

周贵妃脸上的表情一僵。

而徐影现在仍然如同微醺的猛虎，就冷眼看着她这么个小丑在蹦跶。

周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娘娘应该已经查到了，与穆淑妃私通的那个侍卫身上的肚兜，是妾身的主意。”

“哦。”徐影不辩喜怒地应了一声，“没了？”

周贵妃袖中的手又一次紧握成拳，却没有说话。

徐影嗤笑一声，站起身来：“那行吧，等贵妃好好想想，再来给本宫说话。”

然后也懒得多啰嗦什么了，抬腿便走。

周贵妃牙根都要咬碎了。

去买个东西和老板讲价，买方直接把东西一放“你不答应我的价码我就不要了”往往是简单粗暴并且有效的策略，毕竟买方可以随便换卖方，可卖方做不了这笔生意便没了这笔利润。

“娘娘。”和天下间许多顾客走到了门口店家就会按捺不住“算了算了卖给你”一样，周贵妃再是聪明也没办法逃脱这个简单的博弈，“留步。”

徐影也回头，却没有如同买方一般再和卖方讨价还价上三百回合，直截了当地开口：“贵妃，前朝尚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本宫实在没空与贵妃一点一点对那些陈年旧账，贵妃若有诚心，写篇文章上来吧。”

周贵妃顿时瞪大了眼睛，再欲说点什么，徐影已是转身走了，即便周贵妃还在后面喊娘娘，都未得徐影的一点回顾。

当夜，“怀了身孕应当好好休息”的贵妃娘娘，灯是熄了，但彻夜无眠。

徐影压根没有把周贵妃放在心上。

大战在即，她如今是主事人，绝不是把事情分派给了下头的官员事情便能撒手的，出了麟趾宫后，她又回书房处理奏章，临近傍晚，便再次出宫。

京中情形已与徐影白日间匆忙回宫时有所不同——徐影遇事并没有藏着掖着的习惯，也并不希望老百姓在无知无觉之间一觉醒来发现城外都是北戎骑兵，而百姓既然都知晓了，哪里还有不慌的。

惶惶然不知所措的，匆忙采购米粮的，试图出城逃难的，在长安城悬挂的布告处看到了招募壮年男子一并守城地布告于是欣然报名的……

不知所措的倒是无所谓管与不管，欣然报名的现在还能抓紧时间训练一二，采购米粮便涉及让百姓限购米粮不可让后头的百姓欲购无门，还涉及需让粮商平抑粮价不可囤积居奇更不可直接关门声称无粮却将粮食放到黑市上高价销售；

至于说想逃难的……劝回他们其实就一句话：“是如今在城中有禁军保护有朝廷出力想法子共克时艰，还是出城逃难居无定所还没准会遇上小股北戎骑兵烧杀抢掠，建议足下想清楚了再出城。”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真要出城逃难，是自信自己的两条腿能跑得过北戎骑兵吗？

徐影敢对百姓不遮遮掩掩，自然得把各种百姓的反应都预料到并且把预案做得充足，今日一趟走下来，发现城中虽然有些慌乱和无措，倒是也没有太过分，心下稍安，打道回宫。

回宫后仍有部分官员未走，一副铁了心要为大魏的事业奉献终身的模样，徐影也不进去多打扰他们了，吩咐了萧尚宫给他们安排好饭食，便径直回了寝宫。

苏婉昭在凤仪宫中已经等候很久了，见了徐影便迎了上来，说：“还以为能看到娘娘的六神无主，却不曾想娘娘还有出门巡视的心思。”

“大战在即，才没有空六神无主。”徐影笑着与苏婉昭并肩进书房，还笑，“刚才看什么呢，本宫的东西你也随便翻了？”

说的是怪责的话，语气却是随意得很，苏婉昭也知道徐影并无怪责之意，回答得也很是随意：“娘娘旁的东西妾身可不敢翻，可这是贵妃送过来的认罪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