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苏婉昭的声音仍然很冷，“是吗？”

没有办法不冷。

她的家人已经抛弃她了——她疼了整整七天，没有得到苏家一字半句的关心。

是，苏夫人进来需要帝后点头，以皇帝放任她去死的态度想也知道皇帝不可能答应，但看皇后还愿意来捞捞她的样子，倘若苏夫人递过牌子，自己难道至于在露香斋躺了七天都没得娘家一字半句的关心？

更何况即便苏家生怕苏夫人进宫惹怒皇帝，用银钱打通关节来表达一下关心，很难吗？

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因为生怕皇帝受更大的刺激，她的情郎完全没办法关心她，这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这样一个得尽帝王眷顾和宠爱的贵妃如今都是这样凄惨的局面，可想而知本来应当前途一片大好的穆神君经此一事之后，别说前途尽丧了，就连性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其实一入宫门深似海，她都已经在接受和情郎到此为止，转头和皇帝共度一生了，还怀上了孩子，她真的无比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会想如果能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可偏偏是帝王的那一巴掌让宫人产生了她苏婉昭失势可欺的想法，让一直在暗处盯着她的陈修容用圣旨的名义把她按在地上受了寒气。

到现在，自己的孩子也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抽离自己的身体。

而本来给她说什么“婉儿不要怕，朕会保护你”，情到浓时也有过“早晚要废了那个老妇，立你为皇后”，一同游猎，于山巅之上俯瞰千沟万壑时，更曾有过“倘若能与你并肩而立，共赏天下，该是何等快意”……那位让苏婉昭觉得终身有靠的年轻帝王，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到得如今，说抛弃自己，也就抛弃了。

他还有皇后，还有妃嫔，腻了旧人，还可以采选下一批美人，世家女，小家女，温婉的，烈性的，只要君王不拒绝，谁不想给他生孩子，谁不想和他共赏天下，谁对他不会是投怀送抱。

现在回头想想，自己算什么呢？

自己真正给出去的真心又算什么呢？

都这样了，还要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么？

苏婉昭躺在榻上整整七日，从腹中传至四肢百骸的疼痛让她都不愿去想什么生路什么翻盘，哪怕是如今徐影将生路送到了自己面前，苏婉昭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听，觉得死了好像也是一种解脱。

徐影却不管这些，她只淡淡开口：“你或许不知道，本宫一直在给陛下批奏章。”

哪怕已经心伤若死，哪怕前一秒还在“看完了吗？要炫耀啥赶紧炫耀，炫耀完了赶紧走”的摆烂，得了徐影这一句话，苏婉昭还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啊？？？

啊啊啊！！！！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徐影也不管苏婉昭是个什么反应，只声音平淡地说了下去，“大家都是人，都是爹生娘养，凭什么是男人能娶妻能纳妾，女人却只能做个等待丈夫的可怜虫。凭什么男人能做皇帝做官员，大好天下都可驰骋，女人却只能从这个四四方方的天到那个四四方方的天，做皇后，做贵妃，可说到底都是囚徒。”

苏婉昭听得心里都忍不住叹息。

“我相信贵妃也想过吧。”徐影看苏婉昭动容，更是放轻了声音，“但只能是一想，毕竟贵妃出身世家，那样讲究礼法规矩的大族，自然有的是手段把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纠正回去。”

苏婉昭抿了抿唇，没有和徐影谈什么世家大族的话，只涩声开口：“皇后说的生路，是什么？”

“苏贵妃必须死。”徐影道，“但苏司墨可以活。”

——而苏贵妃如果死了，从此苏婉昭就和苏家再没什么关系了。

苏司墨则是皇后的侍墨女官，可以和皇后一起把这个属于男人的江山抢过来。

苏婉昭眉目微动，却忍不住多试探了一句：“活下来又如何呢？难道苏司墨会有机会出宫嫁给穆神君吗？”

“倘若苏氏当真满脑子嫁给穆神君相夫教子。”徐影笑了笑，给的几乎是标准答案，“本宫也不会把司墨的官给她了。”

苏婉昭忍不住笑了：“跟着皇后娘娘干那掉脑袋的事情，皇后娘娘竟连个如意郎君都不许给我么？”

徐影回答：“本宫以为，有了权势之后，即便本宫没有许给苏氏什么如意郎君，难道苏氏还不会自己去争么？”

苏婉昭浑身疼极了，脑海里却是清醒的。

她看向徐影。

却又有些恍惚了。

原来，她曾经视若洪水猛兽，几乎都已经当做了一生宫斗的奋斗目标的皇后，对权势，对爱情，对人生……是这样看的？

“娘娘说得好吸引人。”苏婉昭忍不住叹息一声，“妾身都动心了。”

徐影笑了笑：“那便努力活下来啊，但我得先给你说清楚了。”

苏婉昭：？？？

徐影便开始介绍起她希望苏婉昭起的作用——

做司墨肯定没有做贵妃那么舒服，前呼后拥肯定是没有了的，锦衣华服也一样，那衣食住行起居坐卧都精致的生活对于一个女官来说肯定不符合宫规。

再说得残酷一点，倘若苏婉昭有中饱私囊，或是难以胜任的情况，可就没有什么“皇后对妾妃应当大度，应当容忍，应当不妒”的女德，来要求让皇后非得忍你不可了哦？

“我还是挺凶的。”徐影故意做了个挺严肃的表情，“不说女孩子了，便是那些读了一辈子书的宿儒也有被我骂过，虽然没有当场哭出来，但羞惭得半个月不敢见本宫也是常有的事，你倘若能做到我要求的那样倒是还好，若是做不到，当心被我骂哭哦。”

苏婉昭都笑了：“娘娘，我知道的。”

干实事是没办法那么高贵雅致的。

积年的老农五十岁便会老得根本直不起腰，走街串巷的小贩半个月便能穿坏一双鞋子，就连做京中贵女们最追捧的蜀绣苏绣的绣娘，看上去活计轻省又优雅，可谁不是绣了几年便脖子抬起来都疼，学刺绣的前期更是满手都是针眼，手指到了后面都会变形，眼睛更是根本不可能保得住？

“既然知道。”徐影也就不废话了，“那就做个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