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还在门口犹豫着，明叔可不管那么多。

“砰砰砰…”

门敲的山响，其实大门并未关闭，这么敲只是为了提醒里边儿的人。

“进来吧。”

远远的，一道中气十足却又分外淡然的女声传来。

宋福内心踌躇不决，既想见，又怕见。

明叔瞧了他两眼，自己抬脚进了屋子。

也不知道明叔进去说了什么，片刻后一道人影飞了出来。

真的是飞了出来。

那身影穿着一身素袍，几个跃身，人就到了面前。

这女人约莫四五十岁，头发梳的光洁，在脑后盘成一个髻。脸上有明显的岁月痕迹，仿佛从不保养一般，气质却很是凌冽，身形也高大挺拔。

身手很利索，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

她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宋福，将他打量了又打量。

“不像他，倒像我，可惜可惜。”她轻轻摇头叹息，眼里满是可惜。

明叔站在一旁看着不说话。

只看了对方一眼，宋福立即低垂着眉眼，双手放在衣摆上攥着，指尖微颤，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

半晌之后，才鼓起勇气，缓缓开口，“您是我娘？”

他问出这句话时，整颗心脏都揪紧了，生怕对方否认或者承认不是。

大太太点了点头，泪光莹于睫，“我是，我是…”

宋福心脏怦怦直跳，忽又想起了老黑的话，若他娘真是大太太，那为什么老黑说他爹已经死了？

联想到在宋家这么多年，从有记忆起就知道大太太被关在佛堂，宋福激动的心情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难不成，他是宋大太太的私生孩子，并不是宋老爷的，所以大太太才会被关在佛堂以示惩戒？

宋福又重新纠结起来，怎么办？认还是不认，如果他的身世这么不堪，那他也不想认。

大太太似无所觉，仔仔细细将宋福看了又看，除了说可惜他不像他爹以外，竟然没有半句关心。

这个娘，他不太想认了。

宋福低着头不说话，大太太只当他害羞，拉着他往院儿里走。

明叔倒是看出了宋福的失落，不过他不在乎，只是警告般瞪了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

大太太将宋福拉到房间，强行按着他坐下，接着拉开一个箱子，抱出了一大堆衣料。

“看看，这些都是给你做的，这是抓周的，这是两岁的……这是结婚用的。”

大太太如数家珍，将那些衣服从小到大一一介绍给他，“我呀，见不到你，也不知道你的尺寸，所以长大后的衣服，都是按着你爹的尺寸来的。”

宋福颇为感动，却不知是何心情。

又喜又忧，想靠近又想逃离。

“你先试试这几件衣裳。”大太太递了两套过来。

宋福下意识接了过来，大太太催促道：“你试试啊。”

宋福犹豫片刻，将衣服放下，“待会儿再穿吧，我有事问您。”

大太太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换衣服嘛，有什么好麻烦的，一会儿再问，啊，来穿给娘看看。”

宋福到底是不想伤了刚认的娘的心，扭捏片刻后还是去换了。

藏青色的上衣下裤，外罩长衫，一副文人打扮。

宋福很不习惯，因这衣服做的宽大，并不是很适合他。

大太太看了也颇为失望，“啧啧，到底是大了些，你没你爹健壮。”

宋福终究是没忍住，“我爹到底是谁？还有，您是大太太吗？”

大太太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要说我是大太太，那也算，反正我多少是宋家半个当家人吧。至于你爹…”

大太太羞涩起来，扭扭捏捏道：“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长得又俊美，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俊美。而且做起生意来心狠手辣，很有手段，江湖人称‘心老黑’，就是说他做生意的狠辣，真是一大奇人！”

宋福如遭雷击，半晌回不过神来。

老黑是他亲爹，那个胡子拉碴说他亲爹死了的老黑是他亲爹？

见宋福久久回不过神，大太太推了他一下，“孩子，你怎么了？”

宋福回过神来，机械般摇了摇头。

太讽刺了，他真是私生子，娘这边被罚佛堂，爹那边死不相认。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呢。

好过如今尴尬。

大太太没注意到宋福的反应，还在说着老黑当年是如何如何优秀，自己又是如何如何钦慕…

“够了！”宋福怒吼，“你是宋太太，为何要跟外人生孩子？难不成和人私生孩子在你看来很荣耀吗？为什么毫不掩饰？”

明叔一巴掌挥过去将宋福打翻在地，“不许跟你娘这样说话。”

大太太一把将明叔推开，赶紧来扶宋福。

“孩子，跟自己喜欢的男人生孩子难道不荣耀吗？我刘碧玉做事向来坦坦荡荡，从不掩饰，有何不能说的。”

大太太说的时候眼里很认真，显然她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那您为什么不嫁给我爹？”

“他不娶我啊”，大太太说得理所当然，“他不娶我，有的是人娶，不过就算嫁了人又怎样？我照样可以和他生孩子。”

大太太说着，神色间很是得意。

宋福绝望了，如果知道认亲之后会是更难堪的局面，他情愿自己永远不知道。

大太太见宋福失魂落魄，心里也很是心疼。直接强行将宋福一把抱起，轻巧的放在床上。

“娘一直幻想着能哄你睡觉，如今总算是如愿了。”

宋福别过脸去不说话，他实在难以接受。

大太太眼轱辘一转，就知道宋福耻于承认自己的私生子名分。

于是大太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难过了，你要是想做宋家的孩子，我就让你姓宋，如果你想做你爹的孩子，我就让你姓辛，总归你认了娘，从今往后自在活着就是。”

宋福眼前一亮，随即又不相信，“您连佛堂都不能出，还能决定让我姓什么不成？”

大太太放肆一笑，“笑话，你以为区区佛堂能困住我？能困住我的，分明只有我自己。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当年你爹说让我不许出佛堂我就不出，要不然，这宋家还不知道姓甚名谁呢！”

宋福仍旧怀疑，但此时大太太表现出来的强势，又让他觉得大太太应该不会骗他。

于是他迟疑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试探一番，“您真能让我决定姓什么？”

大太太肯定点头，“当然。”

如此嚣张，宋福一时分辨不清大太太到底是真还是假。

不过试探过后方知真假，因此宋福打定了主意，要试试大太太。

也许，他心中的祈盼此时能成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