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霓原本想在屋里看一会儿书，选一两本孤本，然后再出去假意问是否能装裱字画，吸引已经休息吃茶的谢老博士的注意。

但今日有了裴寂打岔，步云霓怕谢老博士嫌这里太乱，要提前离开，那就错过了最佳机会。

左思右想，步云霓决定主动出击，不再等了。

她看了一眼裴寂，见裴寂正似笑非笑看着她，顿了顿就说：“裴世子，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裴寂意味深长：“买书？”

步云霓眯着眼睛乖巧一笑：“是啊，买书。”

说罢，她也不问裴寂为何要躲那些人的追踪，便从另一边绕出书架，往门口行去。

她连再见都没说，估计今日确实是不想再见到裴寂了。

裴寂也不急，他懒洋洋靠在墙上，见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收起了笑容。

一个闪身，裴寂也从孤本书室里离开了。

步云霓出了书室，见外面彩鸳有些焦急，便知道她被刚才那阵仗吓着了。

她领着彩鸳一边看字画，一边往谢老博士那边靠近，低声问她：“方才那些是什么人？”

彩鸳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但肯定不是官府的人。”

步云霓便明有了数。

她同彩鸳一起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幅牡丹图前，才扬了扬声音，让周遭的人也能听到。

“咦，这牡丹跟我见过的画法不同。”

彩鸳很配合：“是啊，小姐，之前你画的那幅画，牡丹的花瓣更多更细，感觉比这个更生动。”

主流来讲牡丹一共有三种左右的画法，步云霓用的是华南道的工笔牡丹画法。

那个画法对画师的技艺要求没那么高，只要能熟练掌握画法，就可以画出很精致的牡丹花。

但这种画法在玉京不流行，在整个河北道，京畿道都不受追捧，故而不是钻研字画的人一般是不知道的。

在玉京，只有能流行起来的东西才值钱。

步云霓余光瞥见谢老博士动了动耳朵，于是便继续道：“是的，我记得那个画法叫叠叶牡丹。”

听到这四个字，谢老博士就淡定不了了。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看向步云霓。

步云霓佯装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显得有些紧张。

见到说话的是个年轻闺秀，谢老博士态度便温和了几分：“这位小姐，你说的可是叠叶牡丹？”

步云霓方才是被惊吓到，所以有些害怕，但现在听到这四个字，眼睛里又闪出几分惊喜。

“对对对，就是这个，老先生也知道？”

她看起来并不认识谢老博士，于是便道：“这叠叶牡丹我是听人所言，结果回了玉京，却发现无人知晓，就连买字画也不见踪影，觉得有些遗憾。”

“依我所见，虽然叠叶牡丹不如水墨丹青来得雅致写意，却精细写实，能把牡丹的形貌画得清清楚楚，未尝不是一种美。”

谢老博士的眼睛也亮了。

看步云霓小小年纪，似乎不谙世事，却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她肯定是见过叠叶牡丹画的。

谢老博士往边上的茶桌指了一下：“这位小姐，老朽许久未听人说起叠叶牡丹，说起来还有些怀念，不知是否可以同小姐谈一谈此事？”

这其实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前世姨婆当成故事说给她听的，步云霓记性很好，姨婆说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她都记得很清楚。

说来话长，但可以长话短说。

总结而言，就是谢老博士曾经也是华南道的人，十八年前，栗江大水时，谢老博士还是华南学正，主持华南道的科考事宜。

当年大水，他全家遭灾，最后只有他活了下来，在那场灾难里，他的亲朋好友死伤无数。

后来万民书流传甚广，谢老博士书法了得，当年的华南道布政使就请他书写一卷字，呈给永康帝的就是这一卷。

后来谢老博士跟随布政使一路高升，但他因为家人皆亡，了无生意，便不再从政，同永康帝求了个恩典，进入国子监教书育人。

而当年华南道画叠叶牡丹的大师，就是谢老博士的故交。

当年两个人在灾难中分离，一晃十八载过去，都未曾再见，现在可能有故友的消息，怎么不让谢老博士激动。

而姨婆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她确实见过那位叠叶牡丹的大师，从他那里听到了这一段往事。

谢老博士在文人中很有名，他是两袖清风的大家，书法绘画和论学皆是上乘，即便老友远在外地，也能知道他还安好。

这就足够了。

步云霓就是想借着这一层怀念，求谢老博士帮她写一卷万民书。

此刻她显得很感兴趣，便陪着谢老博士落座，然后让彩鸳从包袱里取出自己画的那一幅叠叶牡丹。

她的画自然跟大师的不能比，但能看出她画得很用心，练习了很久，一看就是用心学习过的。

“这位小姐，你是从哪里学到的这种画法？”

谢老博士的手都颤抖了。

他非常激动，也非常那肯定，这个叠叶牡丹的画法就是照着自己旧友的画法学的。

步云霓却有些疑虑了。

她犹豫片刻，问：“老先生，请问您是？”

这很正常，她毕竟是世家千金，面对一个陌生的老者问东问西，肯定要怀疑。

谢老博士两袖清风，为人坦荡，他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日常吃住都在国子监，不需要银钱，也不需要名利。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安然度过这一生便足够了。

故而，步云霓没有直接上门去求他写一幅字，因为谢老博士一定不答应。

他早就过了收钱写字的年岁了，名声对于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还是要看心意。

听到步云霓这么问，谢老博士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便从腰上取下腰牌，递给她看。

“我是国子监博士，谢瑞文。”

步云霓一下就惊讶了，她忙起身给谢老博士见礼：“谢老博士，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原谅则个。”

“小女乃永安伯之女，老博士唤小女小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