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储似乎很平静，又似乎不平静。

他冷眼看着女子被拖拽出去，满村的妇孺被围困在一起，让那些男性看着自己的媳妇孩子受尽屈辱。但他紧握着的大手又是不平静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睛里蔓延上血丝。

在女子被杀死以后，男子大吼一声，直直撞上一旁土匪的大刀上，很快也没了气息。

或许是满地的血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又或是那声大吼叫回了他纷飞的思绪，他这才动了。

易储的手里亮出巨剑，那柄巨剑高至胸膛，极宽的剑身不符合剑的美学，但在杀人这方面却是极其好用的武器。

“等它变成大木剑，娘就回来找你。”

“等你有能力保护你娘以后，小木剑就会变成一柄很大很大的剑。”

“我想要一柄很大很大的剑，不止保护娘，还要保护爹，保护全天下需要保护的人！”

易储把巨剑狠狠插在土地里，整座村落附近从地底窜出高高的屏障，幻化成半球形将整座村落围起来。

怪不得他会选择巨剑。

娘，我的小木剑变成巨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

一滴泪从他的眼眶里落下，但他本人毫无察觉，他只是将巨剑拔起，不用灵力，只靠蛮力砍死这些作恶的土匪。

血一点一点堆积，把泥土都染红了。

有土匪跑到村落门口，易储微红的眼睛看过去，随后一个闪身站在大门处，以强势姿态守着大门，没一个土匪能逃出去。

天地暗红，如同他的眼睛一样。

琴微生缓缓走过去，易储抬眼警惕地看着她，眼里蕴藏着杀意，和对天的不满。

为何天总不让幸福长存，为何天总要至亲分离，为何天寿命无疆，而人常身死灯灭。

琴微生并不害怕，她抬起手向他的头顶探去，易储跟着低头，但那双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她。

然后他听到了眼前人轻柔的声音。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琴微生微微笑着，给他轻轻顺着头发。

“我们家小储，是很好的孩子。”

易储紧握着巨剑的手忽然松开，巨剑随即化为光点，消散在空中。

巨剑的主人则是一直盯着她，眼眶里的泪喷涌而出，豆大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浸湿了土地。

他说：“原来我没有爹，也没有娘。”

原来他早已孤身一人，却无知无觉。

“你有。”琴微生抬手给他擦着泪，说，“易宗主教养你数年，亦师亦父。卷浔与我虽无法与你爹娘相提并论，但我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希望我们的小储，越过越好。”

“易储，别往回看，向前走，才能遇到我们。”

琴微生看到易储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所谓幻境并非幻境，它是人的记忆，是藏在心里的另一个事实。

就像她其实并不知道那封信哪里惹着夫人了，于是她一直坚信是夫人太过想念琴微絮，也因此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常提她，怕夫人念及难过。

但事实上，夫人只是觉得那封信是在炫耀。

是她一直在逃避。

因此易储确实不是易宗主的儿子，他大概是易宗主捡回御剑宗的流浪儿，又因天赋异禀被宗主定为以后的接班人。

但没关系，人不必执着于过去。

“泥泞已过，你不再孤身一人。”

.

但这件事依旧让他想起了所有过往，在全村被屠，恶霸离开后，他拼尽全力从暗道里出来，却看到了一地尸山血海。

浓重的怨气积压在他身上，唯独他的父母用风轻轻推他。

“小楚，走吧，别留在这。”

小小的小楚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引来了一位赶路人——易宗主。

他蹲在易储面前，用着不算轻柔的话问他：“小子，走不走，几年以后回来给你爹娘报仇。”

小楚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抽噎着问：“你说的是真的？”

“我何必骗你？”

小楚看不到他的爹娘，也就不知道他们两个正对着易宗主千恩万谢，感激易宗主愿意收留小楚。

在小楚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易宗主问：“他叫何名？”

“王楚。”

易宗主点点头，说：“那他日后便随我姓，如何？名为易楚，位同我儿。”

夫妻两个倒是没什么想法，只絮絮叨叨着说些小楚不爱吃的、不爱做的，希望易宗主能对小楚好些。

易宗主一一点头应下。

但最后，女子还有些话想说。

“我想……请道长给小楚改个名字，让他别惦记着复仇，过好以后的日子便可。”

“你是想让他抛弃过往？”

“是。”

易宗主沉默了一晌，说：“那便将‘楚’之一字改为‘储’，取‘储君’之意，日后我的位子便由他坐。”

夫妻对视一眼，连忙跪下道谢：“谢谢道长，但道长莫要把压力放在小楚肩上，我们只愿他快乐平安地长大。”

易宗主笑着回答：“二位的心我已清楚，放心便好。”

等小楚过来，易宗主给他短暂地开了下阴阳眼，让他能看到自己的爹娘。

“小子，说再见了。”

“爹、娘……来世再会。”

“好孩子，晚点来，爹娘会等你的，下辈子咱们还是一家人。”

易宗主施法将一个村落的人超度。

而小楚随他回御剑宗的当天晚上便突发高热，烧的面色潮红，神志不清，只能依稀听到他哭着喊爹娘。

易宗主没给他喂丹药，只是用冰凉的灵力一遍遍梳理着他的经脉。

小楚命中该有此劫。

三日过去，小楚才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清亮亮的，唯独嗓子还有些哑。

他问：“你是谁？”

“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易宗主反问。

小楚顿了一下，又有些奇怪的问：“我是谁？”

易宗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叫易储，我是你爹。”

“易、储？”

·

十岁那年的高热带来的后遗症最终在易储想起这件事后显现出来，易储自此不愿再多说话，也不愿再同别人嬉笑打闹。

他沉默地找来一个鬼面具戴在脸上，然后找到了当年的土匪，一家一家地杀过去。

若是有人死了，他便把那人的棺材抛出来鞭尸。

一桩桩一件件，整个村落的死魂和怨气似乎找到了寄生的地方，分明已经被超度了，但仍却日日夜夜压在易储的肩上，重得他喘不过来气。

琴微生跟在他身后，替他善后这些事情。

在易储累倒的那一刻，她接住了他。

后来的琴微生送了他一个新的面具，是银做的，上面有繁复的花纹，却不显得廉价。整张面具只遮了他的大半张脸，右侧下巴和半片嘴唇露在外面，眼里的杀气被面具阻挡。

“若是面具能让你遮住自己的心，那你便戴吧。只是希望你仍有摘下它的勇气，直面内心。”

易储拿着面具，看着琴微生离开的背影，一个念头浮上心尖。

琴微生，是他此生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