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辰是被药峰长老带回流云宗的。

他伤得并不重，从无极山最高峰落下，竟然只断了两条腿，滚下山崖时不小心磕到了后脑勺，做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梦。

他有些说不准那是不是梦，给人的感觉太过真实——他在梦里见到了林涵。

准确来说，只见到了她三次。

第一次跟所经历的没什么不同，林涵为了他擅长药峰藏宝阁，替他拿到了天一解毒丹，无怨无悔地看着他将她拼了性命得来的东西随意送给别的女人。

他不知道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林涵犯了重罪，却还不肯交代出幕后主使是谁，一口咬定是自己贪心不足，没有从齿缝中露出有关他的半个字。

最终被恼羞成怒的永元师叔亲自押到了惩戒峰，行刑的弟子见到大长老临场监管，更加不敢掉以轻心，每一鞭都下了死力气。

一共三十六鞭，鞭鞭不留情。行刑完后，她背部的伤痕已经深可见骨。

她昏过去的最后一秒钟还在虚弱地呢喃：“是我一个人做的……没有、主使。”

一个小小的弟子哪来的本事窃取藏宝阁，更不要说她连前因后果都交代得颠三倒四，既说不清天一解毒丹现在的下落，也说不清她偷盗这宝贝的缘由。

张永元怒气更甚，只认为她在死鸭子嘴硬，下令将她关进牢房，不许任何人探望。

林涵本来就受了严重的内伤，不但没有得到妥善的医治，反而又受了鲜血淋漓的外伤。她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被关了好几个月，期间没有一人跟她说话。

第一个月，她沉默地坐在墙角，闭口不言。

第二个月，她开始跟窜来窜去的老鼠讲话。

第三个月，她对着往下掉泥巴的土墙自言自语。

看守怕出大事，将她的情况偷偷告诉了霜华上君。

齐镜刚好出关，亲自来提人，一语不发地将她领回了天外峰。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发火，却有很多人怕他。

林涵差点忘了怎么跟人说话，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跪在地上，说：“是弟子让天外峰蒙羞。但再来一次，弟子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重重磕在地上，“师尊就当没有林涵这个徒弟吧。”

齐镜静静地看着她，“你说你要飞升。”

“小时候不懂事说着玩的。”她从十年前开始否定自己，否定了这十年间为此做出的一切努力，刻薄又恶毒地说，“我这辈子都飞升不了。”

齐镜再也没管过她。

她确实这辈子都无法飞升。不但无法飞升，甚至连修为都只能止步于此，再不能更进一步。

旁人的嘲笑和议论犹如四时刮来的风，按时涌来、无处不在。

第二次是他为了寻一味药草，被妖兽打碎了金丹，整日在酒楼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林涵推门而入，气势汹汹地冲上了二楼。掌柜的没见过这样的客人，一路小跑地过去好声劝阻。花|花|公|子们也没见过这样的女修，嘴里不干不净地调笑。

她停在徐辰身后。

他知道是她，这个时候还不离不弃的只有她，住处不定时出现的稀有灵草、高阶妖丹，以及身上从没间断过的药草香和血腥味，全部是她。

但徐辰想让她看到自己烂透了的一面。

他故意转过身，装作醉眼朦胧地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去叫别的女人的名字，“这么快就等不及来找我了。”

他如愿以偿地感受到了她僵硬的身体，还想再恶心她几下，伸出手指轻挑地去摸她的脸颊，却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徐辰推开了她，沉默地背对着林涵，自嘲道：“来看我这么个废人做什么？”

林涵固执地说：“你不是废人。”

徐辰不在意地摆摆手，“差不多了。”

“你可以以剑入道。”林涵说话的腔调有些异样，像是伤到了嗓子，“以剑入道，不需要金丹。”

她缓缓地说：“我教你。”

第三次是他终于在剑道上小有所成，成了天外峰的记名弟子，在内门大选中大出风头。

徐辰拒绝了一众提议庆贺的好意，从刻意逢迎，或者鄙夷不屑的人群中脱身，回到山脚下的住处时，却在门前的石桌上发现了一束雪白的花朵。

花瓣洁白若雪，花蕊的形状像蝴蝶的触须，整体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冰晶。

这是它出现的第三个月。

第二天徐辰假装有事外出，在山脚下绕了半圈又回来守株待兔，果不其然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暗处走出，一瘸一拐地将新摘来的花放在石桌上。

他盯着她不稳的脚步，“腿怎么了？”

林涵顿了一下，没太大反应，“不小心摔了。”

徐辰依旧看着她的腿，嘴上却转移了话题，“这花叫什么？”

林涵依旧背对着他，“暗影。”

徐辰前后串连起来，微蹙了眉头，“你去了大雪山？”

林涵知道瞒不住了，迟疑地“嗯”了一声。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久到让她心生疑惑，徐辰才缓慢地说：“如果我求你嫁给我，你会答应吗？”

林涵回过头，很轻地笑了一下，说：

“会。”

暖阁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晃，一直伺候在旁的小弟子也忍不住打了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差点没磕在柱子上，回神之后下意识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这位被救回来的徐师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微笑，脸颊上却出现了两道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