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宗占据一整个山头，常年四季如春，可就算是春季夜晚也会滋生几分凉气，露水浸透衣衫。

张永元本不想这么晚来天外峰叨扰齐镜。

霜华上君修为高深，又相较于其他几大峰的长老过于年轻，跟他这种将规矩置若生命的老头子算不上好相处。

但他实在有要紧事想向齐镜讨个公道。

徐辰好歹是药峰年轻子弟中的佼佼者，纵然不说天资睥睨流云宗，在丹修方面也算是数一数二。这样一个弟子，竟然深夜出现在无极山的深渊。

不但昏迷不醒，而且遍体鳞伤。

齐镜已至大乘修为，多带一个弟子回来，根本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他却偏偏将徐辰丢在此处，只带着他自己的宝贝徒儿回了流云宗。

他的弟子是宝贝，别人家的弟子就活该躺在杂草丛中、不省人事。

张永元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怒气。

清静阁往日都设有禁制，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连几大长老在没有齐镜的允许之下也不能进去。

今日他去，竟然畅通无阻。

立于桌案的长明灯静静燃烧，冰晶之内灯火常年不灭。雪白轻薄的纱帐垂下，床榻之上隐约有两道人影。

一节白皙、如藕节似的手臂从纱帐中伸出来，夜明珠的光华笼罩在这人的肌肤上，竟然让人移不开眼。

张永元抬起的脚步顿在石阶上，心中大骇，一股说不出的恐惧和震惊从心脏涌到喉头，堵住了他过于诧异而即将发出的惊呼。

——倒在床榻上的这人应该是个女子。

女子？

霜华上君向来不近女色、清心寡欲。这么多年来从未见他曾与哪个女子走的近过。更何况还是在天外峰做这等……无耻之事！

哪来的女子？

夜色越发浓重，蝉鸣不止。

张永元的胡须在风中飘摇，内心中的惊骇好像是一把穿喉而出的利刃，劈穿了他的嗓子，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有女子的。

天外峰数百名剑修，能让齐镜不远万里相救、全心全意以待的，只有他座下最小的弟子。

……林、涵！

月光照亮了他的神色。张永元的脸由白变青再变黑，吊起来的三角眼阴狠地盯着那片朦胧的轻纱，最终停留在一个怒气冲冲又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重重拂袖而去，顷刻之间，月下已无身影。

-

齐镜说了谎。

梦魇兽的情毒并非对他毫无影响，先前只是凭借着意志力在强行压制。而现在欲望好似开闸的洪水，漫过他的头顶，几乎让人不能呼吸。

他整个人在不由自主地发着烫，炽热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像在打量一个必须一击必中的猎物。

目光犹如实质一般在她的脖颈处游移，好似藏着一头磨牙吮血的野兽。

林涵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的亲吻。

她的嘴唇处被他咬破了个小口子，血腥味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林涵感受到了疼，偏头想要躲开他紧追不舍的进攻，无意间目光落到了他衣带上挂着的玉佩。

——是那块通灵玉，破损了大约三分之一，豁口处锋利无比，闪着冷冰的光泽。

“你还留着。”林涵补充道，“那块玉。”

齐镜还在与梦魇兽的毒素挣扎，额头已经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喉咙间溢出轻微的喘息，“我一直留着。”

“你的那块，我捡了回来。”他停顿了一下说，“不过碎得太厉害，没有办法修补了。”

他挣扎着与林涵稍微拉远了距离，侧过头，不去看她，“我会送你更好的。”

林涵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床榻上起身，慢条斯理地说：“你给的那块就是最好的。”

齐镜几次三番想回头，最终还是忍住了，“我低估了梦魇兽的毒效……等会你先离开，好不好？”

林涵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去哪里？”

“我……”他克制地阖上眼皮，眉头轻微地蹙起，好似也在思考，“我去寒潭。”

林涵的恶趣味上来了，“闭着眼睛做什么？大乘修士也要睡觉吗？”

“不用。”齐镜眉头又蹙了一下，飞快地舒展开来，缓缓睁开了眼睛，黑眼珠在情欲的渲染之下却依然透亮，仿佛只容得下眼前一人，“听你的。”

林涵罕见地觉得他有点可爱，反问道：“什么都听我的？”

齐镜怔怔地看着她，“什么都听你的。”

桌案上的长明灯不知为何摔倒了地上。林涵扶起来，忽然问：“师尊，你什么时候……对我……”

她侧对着床榻，宁静的目光落在窗外一点，秀美的轮廓在长明灯的照耀下影影绰绰，给人一种随时会消失的错觉。

齐镜突然心中一空，慌乱地描摹着她的眉眼，生怕错觉成真，发胀的太阳穴在这时安静起来，仔细回忆着说：“那天，你在戒事堂中受罚时。”

“我看着你，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没有来由的难过。就好像许久之前，我见过你一样。又或者说，好像是我等了许久才等到你。”

林涵打断他，“这次怎么不自称‘君’了？”

齐镜手忙脚乱地解释，“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君’。”

林涵转过头，“夫君也不行？”

齐镜的手本来在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玉佩，借着锋利的裂痕一道一道地划着自己的手心，防止失去神智，做出一些让林涵不悦的事情。

他愣愣地盯着她，一不留神把玉佩扯掉了，呆呆地说：“行。”

林涵满意地点点头，不再留恋地往屋外走去，才迈了没几步，又被他叫住了，“林涵。”

她静静等待了一秒钟，听到他干涩的嗓音，“行。”

林涵没回头，觉得他有点傻气，含着笑意说：“你傻了吗？”

“我没傻。”齐镜望着她的背影，唇角轻微地弯了弯，“行。”

系统：“……你还走吗？”

林涵走出屋子，花圃中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片萤火虫，正绕着花草一圈一圈地飞舞，“你怨气好大。”

“真受不了你们小情侣了。”系统没好气地说，“行行行，都知道他很行了。说一遍不行，还说三遍。你不嫌烦吗？”

林涵背着手悠悠道：“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