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咬着嘴唇，双手捏着裤子，一副被吓到不知所措，身子微微发抖的瘦弱孩子。

内心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句，自己不该对她这么凶的。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补偿，妈妈就开始劈头盖脸地骂他。

无非还是那些臭小子、没人管、不礼貌之类的。说完还蹲下来半搂着祁子夏安慰。

那时候他想，完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母爱，以后还要被眼前这个丑小孩分出去了。

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撂下他们就要往楼上走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刚要上楼梯，小女孩就快速地跑到了他面前。

她用那只瘦小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仰着头用蓄了泪水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哥哥别走”。

苏煜那时候是惊讶的。

因为前几秒还畏畏缩缩、很害怕他的小女孩，此刻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种无畏的、祈求的神情。有一种无所顾忌放手一搏的倔强感。

这让他想起了之前外婆家附近的流浪猫，他暑假喂了几次后就黏上了他。他离开那天，小猫似乎有预感，一直仰头看着他，圈着他的脚不让他走。

苏煜想着，要是他能重回到那一刻，他一定会心软地一塌糊涂。

他也会像妈妈那样蹲下来搂着她，告诉眼前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女孩，他不走，他会照顾他。

但是时光不会重来，那时候的他，对这种未知的、超出预料的事情总是很慌乱，下意识地选择逃避。

所以，他当时慌乱地扯掉了女孩抓在他衣服上的手，跨步就走上楼梯。

偏身而过时，还不小心轻轻地碰到了祁子夏的肩膀。

他发誓，真的就是轻轻地碰了一下。

可就这一下，祁子夏就被撞倒在地。

要不是他看到了祁子夏脸上呆懵的神情，他都要怀疑她是在故意碰瓷。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俯身抱起了还跌坐在地的小女孩。

是那种不算温柔的双手掐着胳肢窝的举抱。

她很轻很轻，十三岁的她比许嘉誉八岁的妹妹没重多少。

他抱着女孩走到妈妈跟前，烦躁地将她往妈妈怀里送，“看好你新带回来的宝贝！”

苏煜记得，妈妈在听到他这句话后，本来风雨欲来的脸，瞬间便风和日丽了。还冲着他的背影说了句，“木讷的臭小子，以后有你后悔的！”

估计心如明镜的妈妈那时候就知道，他的内心其实已经接受这个丑妹妹。

只是木鱼脑袋的他，那时候还没有觉悟，只觉得自己是真的讨厌这个弱不禁风的丑妹妹，后面还“欺负”了她好久。

但现在的她，可不是之前那个“丑妹妹”了。

她不会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了，她会对他绝情，可以丢下他整整九年，可以在见到他时无动于衷。

一阵铃声将苏煜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是向阳心理咨询的蒋总。

“苏总，赵秘书要的员工资料您了解得怎么样了？我们工作室的心理医生资质水平都是一流的，而且您看那……”

“合作没问题，明天签约。”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们那边过来做心理辅导的员工由我们来定……”

……

祁子夏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给阳台的那株石竹花浇水，这两天都给忙忘了。

祁子夏浇水的这盆石竹花和旁边新买的那几盆品种不一样。

这株花是由十几朵单花组成的花球，是她历经“磨难”从M国带回来的，那时候光跑去做检疫都花了好长时间。

当初她经过花店橱窗，看到这盆花的时候，她刚刚从人生的低谷里走出来。

不知道未来要何去何从，感觉自己一无所有，可有可无。

当她望向那盆西海岸晚霞似的紫红花朵时，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希望。

曾经有个少年和她说过，石竹花不是野花，它是生命之花，在干涸荒芜的土地里也能装点下生机。

她当时买下了那盆花，它陪伴她翻越山海。六年了，依然繁盛如火。

如今她又回到了这个处处可以看到石竹花的地方，花海依旧，物是人非。

属于她的株石竹花好像不见了。

祁子夏安静下来后，满脑子都是苏煜今天看向她的冰冷眼神。他恨她，讨厌她。一如初见那样。

那时候的她，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讨好他，靠近他。

而如今呢，他们之间横亘了这么多事情，她好像没有勇气和理由再去打扰他的生活了。

或许她答应外派回国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就用这一年的时间，让自己彻底放下执念吧。

祁子夏靠坐在沙发上，把包包里的资料拿了出来看了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

眼下，还有一件更糟心的事。

今天是祁子夏入职向阳心理咨询中心的第四天，没想到工作一周没到，便发生了“医闹事件”。

闹事的胖女人名叫江婷，是她入职后接手的第一位病人的妈妈。

今天上午，她刚结束了一场两小时的咨询，从茶水间端着咖啡往办公室走，便被强行闯入的江婷拦住。

江婷冲上来就骂她“贱人”“庸医”，边说边推搡着把祁子夏从前台附近推到了公司门口。

刚要开口询问，女人就抢过祁子夏手里的咖啡泼了她一身。泼完不等祁子夏反应就开始上手对她抓打。

祁子夏一边躲避江婷的攻击，一边出声制止她的冲动行为。看着眼前这个激动的女人，祁子夏一脸疑惑。

——难道她女儿又自残了？

祁子夏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好好交谈，可江婷的下一句话让她浑身发寒。

“黄姚已经死了！就在今天早上！”

脑子瞬间空白的祁子夏停止了所有动作，呆愣着被江婷推倒在地。

然后，就有了后面的狼狈场景……

祁子夏略显疲惫地伸手抚了抚头，看着手机里今天下午刚存进来的备注为“江婷”的电话，犹豫了一番后，点了拨号键。

祁子夏在阳台上和对方争执了好一会儿，挂了电话后，便拿起包包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