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大庭广众之下，那位大皇子便已经把对二皇子的不满写在了脸上，即便隔着老远，陈集也能一眼看出大皇子浑身的不安和忐忑。

他怕二皇子抢了他的风头，或者说，这几年，大皇子觉得自己被二皇子抢了不少东西，他对二皇子的厌恶，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值，他厌恶二皇子，偏偏又干不掉二皇子，这份厌恶里难免就夹杂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防备与警惕。

这本来不算什么，毕竟皇室里亲情单薄，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还会手足相残，多几分防备并不是坏事儿。

可大皇子太过愚蠢，他把这份防备实实在在的露出来，那就是主动自己的把柄递到敌人手上。

二皇子可比他聪明多了，至少这会儿，他还能摆出一副尊重兄长的模样，就连在唐大家跟前说话，也是一直规规矩矩地落在大皇子身后半步。

唐家祖孙俩被奉为座上宾，不仅几位皇子、甚至就连宁王和恭王等人都对其恭敬不已，唐家代表的，是天下读书人，若是能拉到唐家做助力，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桩极好的事儿。

这样好的事儿，那几位皇子自然不肯放过。

从唐家祖孙俩一入座，那片地方，便热闹非凡，世家差一些的人家想挤过去都不能够。

陈集指了指不知何时蹿到了唐大家跟前的顾遂远，对李峥道，“王家今儿没来。顾遂远能站到那儿，倒也是个本事。”

顾遂远三个字，让李峥唇角的笑泛出几分冷意，“他这份钻营的本事，谁见了都得甘拜下风。”

“嗯，顾遂远的性子，最合圣上心意。但唐家人却不吃他这一套。”陈集手上折扇一转，话音甫一落下，那头顾遂远便被人挤开了。

“他还当这上京城世家，谁都得给他面子呢。”李峥冷冷笑了一声，顾遂远如今的狼狈，都是他自找的。

当初，他和阿爹看在顾遂远娶了楚楚的份上，总是处处照顾他，每每出席什么文会，阿爹都把顾遂远带在身边，就像对待亲儿子一样，把他介绍给同窗同僚。

那一年多的时间里，顾遂远凭借着李家的关系，攀上了多少人家？又凭着阿爹和自己的脸面，拿到了多少好处？

他们对顾家和颜悦色，对顾遂远颇多照顾，不就是想让他把这份好，放在心上，回去后好好对待楚楚吗？

可他呢？他拿着李家带来的好处，转过头，却把楚楚伤得那么深。

姓顾的那一家子，从上到下，都是些狼心狗肺的货色，这样的人，早该被人唾弃！这会儿，望着被人毫不留情拽开的顾遂远，李峥心头的那股恶气并没有散去。

要他说，姓顾的这只中山狼，就该一辈子被人踩在泥潭里，永远爬不起来才是。

他如今遭受的这些，和楚楚受过的委屈比起来，还远远不够。

“三哥方才说得糊涂人里，顾遂远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不仅糊涂，还脑子不好使。”陈集捻了块点心，两口吃完，抖开扇子摇了摇。

“这是句实在话。”李峥从未觉得这位世子爷还有说话这般顺耳的时候，这会儿，他看陈集也顺眼了许多。

“那是自然，我这个人，一向只说实在话。”陈集微微昂了昂下巴，抖开手上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他身后的青犊指挥着内侍上前，把一只红泥茶炉端上来，顺带又从包袱里取出从王府带来的金瓜贡茶并几碟子精巧无比的点心。

待把这些一一摆出来，那小内侍又搬了一只矮凳上前，就放在炉子跟前，青犊掀袍坐下，另一边的随从递过来一壶早上刚从城外温泉山庄现取的山泉水，青犊接过去，准备煮水点茶。

这等做派，便是放眼整个碧音坊，都是极特别的存在，觉察到四周似有若无的目光，李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低低对陈集道，“世子爷，我到前头去一趟。”

他就知道这位爷不是个消停的主，他这是来看热闹，还是来当热闹了？

“哎，三哥别走呀！”陈集手上的折扇一合，笑眯眯地拦住了李峥的去路，“这地方地势高，看得远，在这儿坐着，底下一览无余，李三爷去前头，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视野了。”

李峥嘴角抽了抽，正欲说点儿什么，那边的小内侍便殷勤无比地端了茶送到他手上，又听陈集道，“你尝尝，这可是我从圣上那儿讨的好茶。比恭王叔拿出来待客的那些好多了。咱们俩兄弟坐一块儿，品品茶，吃吃点心，看看热闹，岂不快哉？”

周边看过来的目光不在少数，更甚至，李峥在御史台的几位同僚也往这边瞄了一眼，那几人，素日就和李峥不对付，这会儿，瞧见他和陈集这浪荡子凑一堆，那几人脸上不显，心底恐怕早都乐开花了。

这会儿再走，反倒是容易给人落了口舌，李峥低头对上陈集一脸笑模样，心底不由气结，干脆破罐子破摔，又坐回了陈集身边去，顺便饮了口刚刚内侍递上来的茶，入口醇香，果真比恭王府那些茶好多了。

“三哥别急，这好戏还没开场呢。咱们这位置，是再好不过的看戏好地儿了。”陈集这一句里含义万千。

李峥眉梢再度挑了挑，好戏？能让陈集称之为好戏的，究竟是什么？

“三哥也见不惯姓顾的吧？”陈集摇着折扇，转头斜着底下正狗腿非常地跟在贾固安身边作揖行礼的顾遂远，带着丝丝笑意，“巧了，我也看不惯这人。这底下，我看不惯的人还挺多，今儿他们正好凑了一堆，这要是有热闹，那就是一堆人的热闹。三哥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儿？”

李峥看着陈集脸上那抹笑意，须臾后，也跟着释怀一笑，“世子爷说得极是，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儿。”

这位世子爷，借这场文会，究竟要闹什么乱子，目的在谁，他说不准。但有一点，李峥能肯定，这场热闹，对燕王府、对李家来说，只会是好事儿。这就足够了。